飄天文學 > 玫瑰 >第32章 初衷
    玫瑰遇見耀明,就在那麼一個普通的日子。她撥了他的電話,旁邊桌子上響起一段爵士鋼琴的段落,她回頭就看見了他。

    他一直沒有去接電話,音樂一直響着,他則擡起眼睛看着她,那雙眼睛清澄似水。他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一點都不似想象中的模樣,玫瑰甚至想用明媚這個詞來形容他。

    他隨隨便便穿一件隨隨便便的黑色西裝和略有點皺的白色襯衣,打了一條很窄的紫色領帶,他甚至穿着一雙球鞋。

    他有一雙極乾淨的臉和極乾淨的眼神,似一眼可望到底。

    他那麼年輕,完全是拿着畫夾子席地坐在蒙馬特廣場的藝術系學生,而不是……大律師。

    一時間,玫瑰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耀明對玫瑰說的第一句話是:you……他笑了,他說:是你。

    他說,我見過你。

    見玫瑰懵懂的神色,他笑說,“你一定不記得了,當時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玫瑰確實記不得。他接下去說,“你能不能爲我彈一支曲子?”

    玫瑰忽然想起尼斯那一夜。女王的紫色裙裾,火樹銀花的星空,那個彈吉他的街頭藝人。

    “bressanon?”

    “當時你穿一件紅色衣服,整個人像一道傷口。”他看着她說,“透着哀傷。”

    “上一次我以爲你是藝術家,這一次我覺得你應該是詩人。”

    耀明忽然笑得很開心,“你以爲律師應該是什麼樣子?”

    玫瑰想了想,眼前這個男孩子確實顛覆了她對律師的想象,尚沒有來得及回答,他做了一個表情說,“你是不是覺得律師應該像薩科齊?可是你也並不像布朗,是不是?”

    他在這裏用了一個比喻。法國總統薩科齊是法律專業出身;英國首相布朗是經濟學出身又做過時事編輯,與玫瑰的背景類似。玫瑰沒有想到,他對政治有這樣的瞭解,對她亦有這樣的瞭解。

    後來玫瑰知道,思諾的話沒有錯,嬴耀明是極出色的律師,他工作起來與平時是兩個樣的。也是後來玫瑰才知道,幫某明星處理遺產,是嬴耀明認爲最無聊的一宗工作。但思諾的父親在耀明最困難的時候曾助他念書,這於他是很大的恩,所以勉爲其難。

    “你認爲什麼樣的工作算是有趣?”有一次玫瑰問他。他想也不想地說,“幫那些打不起官司的人打官司。”

    這個不是空話。玫瑰知道耀明出身寒微,喫過很多苦,最難得是他從容高貴,完全沒有在苦難中掙扎過的那種或憤世或偏激的心態。大學畢業前,他已競選歐洲議會議員,當時他在競選詞中說,想爲那些社會底層的人們做點事。

    有人說贏耀明打官司從未輸過。他說,公理怎麼可能輸。

    也因爲他沒有輸過,名流紛紛有請,但他從不肯單獨爲錢去打一場打官司,“否則我會瞧不起自己。”這話讓玫瑰想起一個人。亞歷士在耀明這個年紀,也說過這樣的話。

    每個人最初都想成爲一個光明燦爛的人,做醫生做律師做記者做科學家,爲這個世界做一點事,只是有些人能夠持之以恆,有些人漸行漸遠漸漸改變了初衷。

    玫瑰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在追趕太陽的人。

    曾經她只是想去到亞歷士那個世界,去他的身邊,所以一個女孩子提着行李隻身來到歐洲,吃了那麼多苦。就像日記中的阿黛爾·雨果,從舊的世界到新的世界,只爲了得到她愛的人的愛情。

    後來成爲記者,多了很多責任感,時常引來一些恐嚇。那時她的理想是成爲最棒的記者,一條路鋪在眼前,太陽掛在上午九點的位置。生命中已經沒有了那個人,只剩下全世界。她讓自己相信這個世界很美好,值得爲之奮鬥。那時她與利昂在一起,她卻不知道她愛他。而後忽然出了那件事,與利昂決裂,躲到瑞士那個角落消沉三年。現在想來,她竟那麼愛他。

    她離開巴黎,再離開法國,不過是想離開一個人。如果她不愛他,她根本不必走得那麼遠。如果她不愛他,她大可以從一所公寓搬至另一所公寓繼續生活。如果她不愛他,即或再見也只是零。可是她走得那麼遠,放棄那麼多,不過是想離開一個讓自己傷心的人。

    終於,兜兜轉轉做回記者,是她一直願意做也能夠做好的事,因爲有法語背景,假期結束她將被派駐瑞士工作站,但玫瑰已覺得意志闌珊。

    她可以選擇這份工作或那份工作,這個地方或那個地方,卻無法選擇生活本身。工作始終只是工作,即使做到最好又能如何。小王子說時間可以醫治傷痛,然而時間過去了,一些傷口好了又爛,爛了又好,反覆不肯痊癒,心中有一個地方是空白的。即使得到全世界,又能如何。

    原本,她想要的只是她愛的男人的愛情。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