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玫瑰 >第31章 曾經都是阿修羅
    玫瑰到香港找思諾,思諾正在拍一場跳海的戲,跳了三次終於合格。三月天氣,全身溼透,整個人看起來要躺一個星期才能復原。但其實第二天仍要爬起來趕戲,休息無疑是夢想,一杯熱咖啡已經可以救命,做人的要求竟須這麼低。

    玫瑰忽然就原諒了思諾。一杯熱咖啡已經可以救命,這也是她的生活。屠格涅夫說的:你是不好過,但誰也不容易。

    離開片場,思諾載玫瑰去喫飯。思諾立誓再捱幾年,到四十歲就退休,以後每天逛街喝茶,再不用擔心身材,“演員根本不是人”。

    玫瑰笑,大家二十多歲的時候以爲三十歲是末日,及至三十多歲,以爲四十歲是末日,其實就算到了末日,只要有一口氣在還是要活下去的。

    思諾仍然漂亮,驟眼看超不過三十歲。但在娛樂圈這個地方,三十歲已經是阿姨,每年大批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穿着泳裝上封面。作爲專業人士,上了年紀可以說資深編輯資深律師,但沒有資深模特資深演員這回事。色衰愛弛,是非常殘酷的事。

    思諾曾經豔冠羣芳。參選華裔小姐入行,後來又拿了幾項大獎,說一時風光無兩毫不誇張。但即使那時也不是她最美的時候。玫瑰永遠記得第一次看見思諾的驚豔,那還是剛到巴黎唸書的時候。

    她們合租一房,思諾開門時穿一件男人的t恤,幾乎長及膝蓋,尤其顯得通體柔若無骨,一張臉只有巴掌一點大,似乎半張臉都是眼睛,顯得整張臉是活的,身體每寸都是活的。她的生活中有安排不完的派對和旅行,身邊的男伴繁如天上星。

    現在的思諾仍然是一個走在街上有極高回頭率的女人,但是她身上有某種東西已經死掉了。或許別人沒覺得,但玫瑰看得清清楚楚。某種光芒消失不見。活力這個詞不很確切,說生命力又太嚴重,那是一種鋒芒,最年輕時纔有的東西,如周身的一道光。那光已消失。

    玫瑰想到莎曼。那個女孩子也曾站在這個世界最耀眼的地方。只是太短暫了,如流星。

    那麼她呢?玫瑰深知,自己的鋒芒早已不見,早在去法國之前。早在莫斯科火車站那個寒夜,她對着電話哭完了,一段人生已經結束。

    那個阿修羅的年代,已經結束。

    是夜,玫瑰住在思諾的公寓。凌晨三點多被驚醒,看見思諾爬上牀來。兩人抱着睡在一起,卻再也睡不着。

    從前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凌晨時分玫瑰已經睡覺,思諾從派對醺醺然歸來,衣服鞋子扔一地,爬到玫瑰的牀上一通胡鬧。總有十年了。

    思諾抱了玫瑰好半天,說“英利昂訂婚那天,我去了。”

    玫瑰說不出話。

    “我一直以爲你們會結婚的。”

    “當時,你是真的愛他嗎?”玫瑰終於問了這個問題。

    “可能我愛的是自己。”思諾笑着撒手,躺在一邊,“那時候我總是想,我這麼美,我想要的都能得到。但是那些男人給我的愛加在一起也沒有英利昂愛你那麼多,他那種……簡直視死如歸的樣子。”

    “那時太年輕了。”玫瑰瞭解那種感覺,年輕的時候總以爲自己能得到一切,美麗得不可一世,驕傲得不可一世。可惜再怎樣不可一世的女子也會敗給時間。絲綢般的皮膚,明亮的眼神,終於全都失去,只有心中的孤獨與日俱增。

    第二天上午玫瑰去見思諾介紹的律師。據說該名男子是倫敦經濟政治學院的高材生,從業之初一舉贏了好幾個受關注的官司,在英國法律界很紅,思諾用了這個娛樂圈的術語。至於這位先生在業界有多紅,玫瑰倒是並不關心,處理遺產拍賣事宜並不需要兩國交鋒經濟制裁那樣的本事。

    在玫瑰眼裏,律師不過是律師。玫瑰打過交道的律師其實很多,她採訪過的政要至少一半是律師出身,所以對這個行當大體有一點概念,他們多少有點野心,即使不是抱着一門心思往上爬的初衷,行至半途也終究難以清者自清,到最後不是失去夢想就是失去良心。那一場場贏了的官司,就是升官發財的階梯。

    他們約在文華酒店的咖啡廳見面。坐車去中環的時候玫瑰想到,香港曾有一名天王級別的明星幾年前從這間酒店飛身躍下,今天在這死地爲另一位自殺的明星人物處理身後事,世界很狹小。

    到了咖啡廳是九點五十八分,沒有看見那位對方,玫瑰拿出名片準備過兩分鐘不見人再打電話。一向最討厭沒有時間觀念的人,約好十點就是十點,如果連不遲到這麼簡單的規則都難以遵守,其它事情必然更加不可信賴。

    玫瑰看了看手錶,又看了看手裏的名片。此君是華人,有一個與職業很襯的姓氏,他姓贏,贏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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