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彥忽然出現,姚氏與蘇瑤皆是一愣。

    蘇瑤眼中閃過一絲惶恐,垂首站起身來行禮。

    姚氏陸嘉彥沒看她,過來給姚氏請安,從懷裏掏出一包糕點來放在桌上,笑道:“母親快嚐嚐,如意樓的金絲桂花糕,熱乎着呢。”

    對着他一張笑臉,姚氏縱是心中有氣也不好發作,只嗔他一眼,讓身邊嬤嬤將糕點用盤子裝起來。

    “你這些日子又去哪裏鬼混了?聽你大舅舅說,好幾日沒去衛所點卯?”

    姚氏孃家大哥在步軍司任指揮使,步軍司挨着近衛軍衛所極近,陸嘉彥有什麼風吹草動,姚氏立馬就能知道。

    陸嘉彥隨意糊弄過去,姚氏無奈,皺眉道:“真是越發不着調了。”

    她目光柔和地看向蘇瑤,“瑤兒入府這麼久,你也不說關心關心,哪裏有當丈夫的樣子。”

    “後日你陪瑤兒去蘇家,千萬記得禮數,知道嗎?”姚氏肅着臉囑咐,蘇瑤絞緊了手帕,想要開口拒絕,卻被陸嘉彥出聲打斷。

    “母親放心便是,我保證……”他頓了一下,挑眉看過來,一臉戲謔,“不會丟了夫人的臉面。”

    蘇瑤不敢擡頭,“噼啪”一聲,她的小指指甲斷在手心,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慈和院小佛堂中,老太君正虔誠跪在佛龕前,默唸着經書,陸嘉彥跪坐在小几旁,垂首認真抄經。

    抄完一卷,便由蘭嬤嬤收好,等清明做完法事,放到燭臺前供起來。

    兩刻鐘後,老太君起身,帶着玄孫回到正廳裏。

    她屏退下人,蹙眉問道:“燕兒,你真想好了?蘇氏無錯在身,你若與她和離,外頭只會說你的不是。”

    陸嘉彥滿不在乎一笑,“太奶奶,男子漢大丈夫,不必在意那點名聲。”

    “你懂什麼!”老太君一掌拍在桌上,怒喝道:“你不在乎,可侯府並不止你一人,你幾個堂妹日後都要嫁人,她們呢?也不在乎嗎!”

    “昔年你父與蘇大人相交甚篤,且蘇大人在蘭州救過你二叔,你無故與蘇氏和離,便是把我侯府置於不義之地!”老太君捂着心口,苦口婆心道。

    陸嘉彥連忙倒了茶幫她順氣,他不好告訴老太君前世的事,蘇瑤裝的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縱是他說了,老太君也不會信。

    “太奶奶,您別急,聽孫兒說。”陸嘉彥蹲下來,握着老太太樹皮般枯瘦的手,目光堅定道,“孫兒不是那等不仁不義之人,卻也不會任人侮辱我侯府的名聲。”

    最後一句,他語氣極重,老太君不禁擡眼,直愣愣地盯着他。

    恍然間才發現,那個從小跟在她身後抄經的玄孫,已經長成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太奶奶,有些事,孫兒現在不能告訴您,但您只要相信,我比任何人,都盼着您、盼着侯府好好的。”陸嘉彥眼含熱淚,埋首在老太君膝前,如同小時候一般。

    老太君久久靜坐在圈椅中,半晌,擡手摸了摸玄孫濃密的烏髮,嘆道:“罷了,你自小是個有主意的,老身管不住你。”

    這麼多子孫,她其實誰也沒管住。

    兩日後一大早,兩輛華蓋馬車便停在永寧侯府門外,後頭那輛裝着賀禮,陸嘉彥這是頭一回作爲女婿上門,姚氏備了雙份的禮。

    玄清院中,小廝金戈正在給陸嘉彥穿衣,竹青色的雲紋廣袖長袍,玉冠玉帶再配上一塊麒麟玉佩,比起平日多了兩分溫潤。

    只是陸嘉彥冷着眉眼,與這身打扮實在不搭。

    金戈打量着主子的神色,小心道:“爺,這便走了?”

    夫人已經派丫鬟來問了幾遍了。

    陸嘉彥理了理袖口,“嗯”了一聲,不急不緩往外走去。

    蘇瑤已經在馬車旁等候許久,見陸嘉彥出來,忙收斂了臉上的薄怒,迎了上來。

    陸嘉彥淡淡看她一眼,一個躍身便上了馬車,徑直掀簾進去。蘇瑤咬了咬脣,極力忍耐心中的怒火。

    這樣高的馬車,他就不能伸手扶她一下嗎?怎麼說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真是個莽夫!

    兩人坐在車中,陸嘉彥佔據了裏面的位置,斜倚在軟枕上,一條長腿搭在另一邊,蘇瑤只能獨自坐在左側,心裏默默生氣。

    他們這哪裏像是新婚夫婦?陸嘉彥一點都不體貼,眼裏彷彿就沒有她這個人!

    蘇瑤也是被家裏寵着長大的,哪裏受得了這種委屈,半路上紅了眼圈,她眨着淚眼去瞄陸嘉彥,卻差點被氣個半死。

    他橫躺在榻上,臉埋在軟枕裏,早就睡熟了!

    蘇瑤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啪嗒啪嗒直掉眼淚,只能叫人捧了妝匣上來,重新上妝。

    不多時就到了蘇府,馬車一停,陸嘉彥便醒了,理完了衣裳和發冠,才注意到一臉哀怨的蘇瑤。

    陸嘉彥一臉無辜道:“夫人爲何看着我?”頓了頓又道:“你今日的胭脂太豔了。”

    蘇瑤差點又沒忍住眼淚。

    下車時,陸嘉彥終於伸手扶了蘇瑤,蘇瑤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些。

    金戈跟在兩人後頭,發現主子正揹着手,用帕子狠狠擦着右手,一根手指也沒放過。

    蘇家早早便派人等候在門外,永寧侯這是頭回上門,雖是女婿,但身份尊貴不比旁人,蘇瑤的大哥蘇珏親自把二人迎了進去。

    “前院還未開席,我帶侯爺先去見父親,小妹,大伯母在花廳等你。”蘇珏囑咐了蘇瑤兩句,便帶着陸嘉彥往前院書房走。

    等到二人消失在垂花門外,蘇瑤才垮下臉,小聲罵道:“臭莽夫,嫁你還不如嫁個棒槌!”

    丫鬟紛紛低着頭不敢出聲,蘇瑤罵夠了,才往花廳去。

    大伯母見了她十分高興,蘇瑤母親更是一見面便紅了眼眶。在座的都是世家貴婦,蘇瑤內心再怎麼苦悶委屈,也得裝出一副新婚燕爾的甜蜜模樣來。

    下人把她的賀禮呈上來,衆人更是豔羨不已,都說永寧侯府潑天富貴,果不其然。

    蘇母搖着扇子,笑的開懷,她三個女兒中,就這個最小的嫁的最好,雖然嬌氣,但也有福氣。

    蘇瑤維持着得體的笑臉,一一回答着夫人們的好奇詢問,適時低頭作害羞狀。

    等到問起孩子的問題時,蘇瑤面上終於露出尷尬。

    她和陸嘉彥根本就還沒圓房,哪裏來的孩子?

    偏生說話的那位夫人半點不會看人臉色,一臉關心道:“侯夫人才進門不久,正是好時候,可得把夫君的心給抓住了,趁年輕,多生幾個孩子,這纔是女子的依仗呢。”

    蘇瑤快要笑不出來,再坐不下去,說了兩句話,便藉口要方便出了花廳。

    屏退了丫鬟到園子裏散散心,想起今日這一樁樁委屈事,蘇瑤跺了跺腳,差點扯爛了手中的繡帕。

    月亮門後,忽然傳來一陣交談聲。

    “爺真把荷包落這兒了?可奴才找過了,沒有啊?”

    “那位公子說在園子裏見過。”

    是庭謙表哥!

    蘇瑤躲在樹後,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心下猶豫,緩緩站了出來,假意在賞花。

    她一身杏紅十分顯眼,蘇庭謙剛邁過月亮門,便發現了她。

    “表妹?”蘇庭謙止住了腳步。

    蘇瑤轉過身來,假裝訝異,卻微擡下巴,讓自己紅透的眼圈露了出來。

    蘇庭謙本就對蘇瑤有些意思,只是他家世不顯,蘇家不可能將蘇瑤嫁給他。蘇瑤嫁人後,他本已歇了心思,但幾次接觸,蘇瑤待他反而比從前親近。

    話裏話外,都在說永寧侯待她不好。

    都是久經風月的人,他自然明白蘇瑤是什麼意思。

    永寧侯位高權重,他也不敢多做什麼,只是蘇瑤紅着眼一臉委屈,蘇庭謙到底沒狠下心,讓小廝去門外守着,自己上前與蘇瑤說話。

    離他們不遠處的樹上,陸嘉彥斜倚在枝丫上,面上帶着意味不明的笑。

    那頭正說話的兩人越挨越近,蘇庭謙握住了蘇瑤的手。

    陸嘉彥把玩着手中的荷包,笑意漸深。

    表哥表妹,果然是天生一對呢。他這回可幫了這對鴛鴦一個大忙。

    蘇庭謙這人,看着溫和無害,其實最爲陰險。前世他與蘇瑤裏應外合,偷了父親書房裏的信件,僞造證據,狀告永寧侯府通敵叛國。

    皇帝聽信讒言,下令抄家,那時他在外練兵,等他回京城,侯府已經被這對錶兄妹洗劫一空。夜裏一場大火,侯府上下三百條人命,皆葬身火中。

    蘇瑤改了身份,正準備與蘇庭謙成親,兩人洞房花燭夜時,陸嘉彥一劍將二人斃命。

    他向來是睚眥必報的性子,惹了他,休想好過。

    遠遠看見有人往園子裏來,陸嘉彥擡手輕輕一拋,繫着湖藍穗子的荷包便穩穩落在草叢裏,門外小廝轉過臉看見,跑過去撿了起來,進去稟報。

    牡丹花前,抱在一起的兩人立馬分開,蘇庭謙罵了小廝兩句,與蘇瑤依依惜別。

    陸嘉彥輕嗤一聲跳下樹,幾步便消失在原地。

    回去的馬車上,蘇瑤明顯比來時高興許多,陸嘉彥撩起簾子看外頭的景緻,懶得理她。

    路過一家藥鋪時,陸嘉彥目光一滯。

    藥鋪石階下,站着個女子,身着一身湖色布裙,挎着個竹籃,正排隊等着抓藥。

    那不是他的恩人嗎?難道她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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