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快駛過,那抹窈窕身影消失在視野中。

    陸嘉彥一路上都在想着玉娘,蘇瑤幾次想與他說話都沒理。

    回府後,陸嘉彥再不管她,派人去老太君和母親處說一聲,便徑直回了玄清院。

    今日蘇府宴席上,陸嘉彥沒喫什麼東西,只喝了兩杯酒,廚房送來了飯菜,換過衣服,陸嘉彥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卻怎麼想還是不對。

    認出恩人好幾日了,他仍然不知該如何報答她。

    玉娘看起來並不想與他有什麼來往,陸嘉彥派人去打聽,也只知道她嫁了人,丈夫臥牀不起,家中還有婆母和小妹,都靠她一人養家。

    陸嘉彥有心想送些銀兩,但她那婆母聽說待她不好,還當她的衣裳首飾給兒子看病,這銀兩送出去,怕她握不住。

    在宴春樓那回,趙雲峯鬧事,她那婆母半點不心疼她,甚至還訓斥她惹了麻煩。

    聽說她那丈夫脾氣暴烈,總是打人,她今日去藥鋪,難道是受傷了?

    陸嘉彥越想越不是滋味,放下筷子,輕輕擊掌,不出半刻鐘,兩個黑衣人便翻窗而入,肅立在他身前,拱手行禮。

    兩人都是他的暗衛,高一些的叫陸川,另一個壯一些的叫陸山。

    陸川低聲道:“爺,有什麼吩咐?”

    侯爺墜馬後,性情溫和許多,他們這些暗衛也很久沒出任務了,陸川的刀都快生鏽了,十分渴望幹票大的。

    陸嘉彥頂着兩人期待的目光,淡淡道:“幫我查個人,看看她今日在藥鋪做什麼。”

    敲了敲桌子,他又補充一句,“小心點,不要嚇到她,有消息立刻回來覆命。”

    陸山與陸川對視一眼,雙雙驚掉了下巴。

    他們是不是看錯了?侯爺竟然還會有這樣溫柔的時候?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兩人領命離去後,陸嘉彥喚了金戈進來,吩咐道:“把府裏面上好的藥材理一理,爺有用。”

    金戈立馬慌張道:“爺,您這是傷到哪兒了?我馬上去叫大夫!”

    陸嘉彥喝了口茶,“別問那麼多,爺沒事,你照做便是。”

    金戈摸着腦袋,半晌想不明白,侯爺既沒有受傷,要那麼多藥材幹嘛?

    裴家廚房裏,裴氏母女和婉玉正圍着小桌喫飯。

    桌上擺着一盤煎豆腐,一盤清炒蘿蔔,三人喝着粥,裴氏道:“銀寶,明兒去買幾根豬骨回來,給你大哥燉湯。”

    銀寶點頭答應,埋頭喫飯,她不敢夾那盤煎豆腐,油多,裴氏見了要罵。

    婉玉夾了塊豆腐放在銀寶碗中,裴氏不悅的目光掃過來,她只裝作沒看見。

    喫完飯,婉玉收拾碗筷,銀寶去煎藥,裴氏剔着牙,不滿道:“趙公子今日要點你,怎麼不去?”

    趙雲峯出手挺闊綽,來宴春樓就愛聽婉玉唱曲兒,只是上次出了那件事,婉玉再不做他的生意。

    失去一位大方的主顧,裴氏十分不樂意。

    “以後他來,我都不去。”婉玉冷聲回道。

    裴氏翻了個白眼,嗤笑一聲,“你啊,就是傻!叫他看一眼怎麼了?就你這臉蛋,哪個男人受得了?橫豎都是出來賣的,臉面值幾個錢?”

    婉玉雖是她買來給虎子當媳婦的,但虎子如今起不來身,這丫頭主意大,裴家許是留不住她。

    能留一日是一日,待真留不住,她就把婉玉賣給別人,像趙雲峯這樣的人,一定會出大價錢買下婉玉。

    到時候再給虎子找個溫順的小媳婦,等虎子腿好了,就能給她生一大羣胖孫子!

    婉玉雖不知裴氏在打什麼主意,但瞧着她那樣子也知道沒好事。

    隔着木頭窗格,她瞧見對面屋檐下銀寶已經煎好了藥,正裝進碗裏要端進西屋,眼裏浮起笑意。

    裴氏還在絮絮叨叨數落着她,可婉玉並不在乎。

    這一副藥喝下去,她就該擔心自己的寶貝兒子了。

    這兩年多來,婉玉爲裴虎撿了不少回藥,發現每當藥方裏有白芍這味藥時,裴虎就會渾身長滿紅疹,喘不過氣。

    她聽母親說過,許多藥都有毒性,有些人喫不得,重則危及性命,輕則損傷元氣。

    她不能讓裴虎好起來,但是也不能讓他死。

    一兩白芍,於別人來說可能無礙,但裴虎卻會因爲這個難受好一陣,婉玉抓藥時,多買了半兩。

    她的身契還在裴氏那兒,若裴虎死了,裴氏多半會將她再賣掉,那她就再也無法知道母親的下落。

    只有裴虎半死不活的,裴氏需要她賺錢,纔不會賣了她。

    婉玉多抓的那半兩白芍,打算之後再慢慢加到裴虎的藥裏。

    只是沒想到,這天夜裏,裴虎出事了。

    三更時分,裴氏被西屋裏一聲脆響驚醒,連忙下牀去察看。點了燈才發現,裴虎正臉紅脖子粗地躺在牀上喘氣,臉上、手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紅疹。

    喘不過氣來,他的手指用力抓着被褥,生生把棉絮都掏了出來。

    裴氏驚叫一聲撲了上去,痛哭道:“虎子!虎子!你這是怎麼了?”

    傍晚喝完藥不還好好的嗎?怎麼就突然這樣了?

    裴氏想起之前裴虎也有幾回犯過這樣的病,但並不嚴重,躺一會兒就好了。她守在裴虎牀邊,又是喂水又是擦身,等了半個時辰,裴虎仍不見好轉,甚至越發嚴重起來,渾身開始抽搐。

    裴氏嚇壞了,衝過來把婉玉和銀寶叫醒,婉玉過來一看,也愣住了。

    她沒有想到裴虎這次會這樣嚴重。

    裴氏抹着淚坐在地上撒潑,“虎子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銀寶也被面色青紫的大哥嚇哭了,緊緊拉着婉玉的手。

    婉玉穩住心神,對裴氏道:“大娘,你去隔壁找王二叔,讓他幫忙把裴大哥送到醫館去。”

    又轉身對銀寶說,“銀寶,你去廚房裏找一找有沒有甘草,煮一鍋甘草湯來,我聽人說,甘草能解毒,裴大哥這症狀似乎是中毒。”

    裴氏立馬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外跑,“好,我這就去,玉娘,你幫我把虎子看好了。”

    銀寶也聽話地跑去廚房。

    等二人都走了,婉玉皺眉望着牀上無聲無息的裴虎,臉色越發難看。

    她忘記了這回事,裴虎的底子早就被掏空了,承受不住白芍的毒性。

    等從醫館回來,裴氏就會知道這一切的緣由了,她必須得儘快把袖子裏藏着的白芍處理掉。

    銀寶很快煎好了甘草湯端過來,只是裴虎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張不開嘴,婉玉強灌了他半碗。

    裴氏猛衝到隔壁,拍着門把王二叔一家都叫醒。聽說是裴虎中毒了,王二叔立馬帶着兩個兒子過來,把裴虎背上王家的驢車。

    裴氏回去拿了銀子,帶着銀寶坐上驢車,臨走前囑咐婉玉看好家。

    婉玉關好門,立馬去找了個隱蔽的角落,把袖子裏的白芍埋進地裏。

    天邊泛起魚肚白,婉玉回屋,偷偷把牀邊一塊石磚挪開,裏面藏着她這幾年攢的銀子,不多,但足夠她一個人活個把月。

    裴虎這回若不死最好,若是死了,她就得逃。

    只是她的身契不知被裴氏藏在哪裏,她偷偷找過幾回,都沒找到,這倒有些麻煩。

    婉玉坐在牀邊,焦急地等待着裴虎的消息。

    另一邊,陸川陸山早把裴家這晚發生的事看了個清楚,陸山往醫館去繼續盯着,陸川則藏在裴家,看着婉玉。

    婉玉並不知道,她埋完藥之後,陸川又挖出來看過。

    等到天亮,銀寶才匆匆跑回來傳信,說是裴虎沒事了,中午就能回來,裴氏讓婉玉照舊去酒樓。

    婉玉長舒一口氣,收拾好便出了門。

    陸山和陸川匯合之後,迅速趕回侯府覆命。

    今日陸嘉彥並未去衛所,兩人到時,陸嘉彥剛打完一套拳,隨意擦着額頭上的汗。

    進了書房,陸嘉彥屏退下人,讓他們出來細說。

    只是他越聽越震驚,差點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你是說,她要害她丈夫?”陸嘉彥眉頭緊皺,一臉懷疑。

    在他的印象裏,玉娘一直都是個溫婉嬌弱的女子,縱然上回在巷子裏拿着棍子威脅他,也像只小貓一樣嬌憨,她真有膽量“謀殺親夫”?

    陸川點頭道:“是,主子,裴虎是因爲服食了白芍纔會中毒,屬下把她埋在地裏的藥材挖出來找大夫看過,確認就是白芍。”

    想了想,他又接着道:“只是屬下覺得,這裴家人奇怪得很,裴虎與她看着並不像夫妻。”

    這就有意思了。

    陸嘉彥揚起一抹笑,他以爲她是個嬌花一樣的弱女子,沒成想是小瞧了她。

    揮揮手讓二人退下,陸嘉彥回了院子,換了件月白色的直裰,讓金戈去庫房裏找了把摺扇,大搖大擺準備出門。

    金戈忙叫人備車,追上來問道:“爺,您這是去哪兒呀?”

    這身打扮,也不是去衛所啊……

    陸嘉彥輕搖摺扇,笑的意味深長,“去宴春樓,聽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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