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棄的寵物》21
你先是發冷,後背出汗,肌肉僵硬到痠痛,之後牙齒輕微地磕碰起來。
她想當狗。
她想當你的狗。
你費盡周折爲她撿拾的人的尊嚴、人的自我,被她輕易地扒下、碾碎、踐踏腳底、不在意地丟棄身後,而她以動物的姿態,靠近你。
好像她受了很大委屈。
當人讓她受了委屈。
你感到大腦在充血,臉在發熱。
尖銳持久的白噪聲闖進你的耳道,試圖扼殺柔嫩的耳蝸。
你在寒戰與高熱交加中,像是害了瘧疾。
你攥緊她的手腕,粗暴地將她拖拽至你眼前。
你的鼻尖貼着她。
你們靠得很近。
她的眼淚流過自己的臉頰,沾溼你。
她把你的手握起,放在自己頰邊。
你們太久沒這麼親暱,她那麼害怕,也還是想要貼貼你。
“阿聞、阿聞。”她急切又小聲地叫着你。
名爲憤怒和無力的情緒,摧枯拉巧地席捲你,在你的血管、你的神經裏,衝撞、撕扯、膨脹、喧囂,將你的理智撐成一層薄而不堪一擊的膜。
我快死了。你看着她,面無表情地想。
事實上,你對於這種吞噬你的情緒並不陌生。
她曾經無數次,用你的憤怒和無力,凌遲着你。
只是你當時想的總是,她該死了,並且期待第二日早晨時能看到她暴斃。
可惜你的願望從不會被神明應允。
整整六個月,你和她重逢的時長。
沒有人可以在對另一個人持續高強度的關注和情緒投入中,擁有一個依舊可以隨時抽離的自我。
你感到她從自己身上撕下的,不是部分的她自己,而是血淋淋的你。
這部分血肉模糊的你,站在你們身邊,旁觀着你。
你詫異地發現,你的身體開始自行調動你在職場上的工作狀態,如此流暢,好像程序設定。
你開口時,聲音異常冷靜。你手裏的力氣像是想要折斷她的手臂,可你的神色近乎溫柔了。
你聽到自己:“虞斐,爲什麼突然這麼想?”
她被你的柔和搞得困惑。
她眼中包着眼淚,纖細的手指不安地碰碰你。
“阿聞……你喜歡小狗嗎?”莫名其妙地,她這樣問。
好像你說喜歡,她就會義無反顧地變成小狗。
她把脖頸乖乖遞在你的手心。
那裏有一枚項圈。
你知道項圈之下的女體還有着什麼。
是你曾經因爲感到處理起來很棘手所以扔進抽屜,放在最底層的東西。
你的手慢慢收緊。
可你在她耳邊語氣平靜地猜測:“你不喜歡我在超市裏摸的那隻小狗嗎?”
她的眼裏有一點瀕臨窒息的痛苦和迷茫。
她說:“阿聞,我喜歡你。”
你們答不對題。
但你們好像都沒有在意。
你不得不承認,不得不妥協。
其實只是因爲你陪一隻狗玩了十分鐘,所以她便丟盔棄甲,想要重新拋掉人的皮囊。
這麼簡單、這麼直白、這麼滑稽的原因。
你前功盡棄。
你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你將她拉進懷裏。
你像摸那隻小狗一樣,撫摸着她的發。
你說:“虞斐,你和狗不一樣。”
一個尚且稱得上正常的你,和一個陰暗惡意的你,正在拉鋸。
你的所有濃重溼冷的情緒,都來自她。
你的所有惡意,也都撲向她。
你想,惡劣是會傳染的,所以現在把你的大腦拿出來切片觀察,一定可以採集到她的病毒複製體。
可你不想讓自己脫軌。
你正行進於你給自己預設的軌跡,小有事業、小有資產、生活尋常而平靜。
所以你安撫她。
你的手掌,從她的後頸下滑,撫摸至腰椎,然後擡起,重複,按照固定的頻率。
像安慰被家長冷待的小孩。
她慢慢放鬆,依賴地偎在你懷裏,輕聲喊你的名字。
她軟滑得像一汪水。
你避不可免地觸碰到一些部位。
但你的心裏沒有起任何波瀾。
你抱着她去浴室取下那些東西,然後將它們扔進垃圾桶裏。
你繼續着對她的社會化訓練,按部就班地,遵循你的原定計劃。
但不知怎麼,她的狀態急轉直下,急劇地惡化起來。
你坐在辦公室裏,皺着眉看向電腦屏幕。
她已經坐在監控前整整三個小時,呆呆地隔着監控看向你,一動未動。
她出現了明顯的行爲退化,所以你不得已給她重新用了鬧鐘,可似乎對她不再有用。
此刻,你還未發現癥結所在。
你的訓練以她在社會獨立生活爲目的,而她想要成爲人,只是想要討好你,讓你歡喜。
她和社會的聯結,很單線,全靠你維繫。
你計劃着遠離,她期待着靠近。
——背道而馳的東西。
而你的日漸放手,在她眼裏,意味着對她的丟棄。
她曾經困惑又不安地更加努力,試圖重新建立你和她之間的聯繫,可是換來的只是你確認她適應良好,加速你的疏離。
以及那隻狗。
你沒辦法理解,你認爲可笑。
可就是那麼短暫的十分鐘,讓她認可的以你爲中心的價值體系全面崩盤。
原來你可以那麼輕易給出你的愛,好像根本不需要狗狗拼命愛你,迎合你。
可她好像沒辦法不愛你,沒辦法不迎合你,也沒辦法讓你不遠離。
她感覺到痛苦。
你沒有成功把人的尊嚴和羞恥心帶給她,卻成功讓她學會了感受人的疼痛與無能爲力。
她的進一步異樣出現在暮秋。
這一段時間,你暫緩了培訓計劃。
你需要時間整理思路。
你對她添加了很多計劃外的親密接觸,諸如擁抱、共寢,但她的反饋並沒有變好。她的眼神看上去還是很愛你,但好像也可以隨時死去,離開你。
除了準時下班,回家用午餐,週末雙休,你的生活與之前一般平靜。
但你知道平靜之下,你掩藏着的巨大空洞和無措。
你是在開會前,看到她的異樣的。
今天她好像狀態好了一點,一直安靜地凝神瞧着茶几上的水果——你提前預訂的,並在上班前放置好的鮮果拼盤。
你希望她能夠喫一些。
你看着她湊近果盤。
你看着她好奇地趴在桌面。
你看着她伸出手。
你看她將那些東西,一塊一塊地塞進了小口。
她對着監控,敞開給你。
她的臉上有痛苦,也有天真的迷茫,眼睫長而柔軟,依賴又安靜地望向你。
她張開脣,發出貓叫般的細細聲音。
最初你以爲她在取悅她自己。
你知道,一副成熟的身體有這樣的需求。
但你不久意識到不對勁。
“虞斐,停下。”你對着監控出聲。
她的視線沒有焦點地落在天花板。
“停下。”你加重語氣。
你喊她的名字:“虞斐!”
“我讓你停下!”
你的情緒強烈到讓你不像你。
在理智衡量好一切前,你便提上電腦離開辦公室,你把跟來的祕書、一大會議室的同事,所有的一切甩在身後。
歸程中,你撥打家中電話,一遍,又一遍。
你的心臟快要撞碎你的胸骨了。
你被恐慌攫取着。
你終於回到了家。
你打開門,你踩着鞋進了客廳。
你看到她。
可能是因爲一直沒聽到討好的對象喊她停,所以她一直在繼續。
果盤已經空了。
她微微蜷着身,痛得發抖,還要努力吞喫着別的東西。
你的動靜驚醒了她,她困惑又驚喜地看向你。
她好像認爲是她喫這些東西,所以換得你提前回來,她好開心,很明顯,這一切又符合她認可的邏輯了。
所以她手裏更加用了力。
你嘴脣發白地大聲喊了她的名字。
你讓她停下。
她好乖,她停下了。
你靠近她,握住她的手,在她溼漉漉的眼神中,小心又緩慢地將那個東西從她口中取出來。
而她看向你。
她邀請你喫那些東西。
你決定:
a、喫那些東西,幫她清理
b、冷靜地告訴她她這樣不對,幫她清理
c、擁抱她,幫她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