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流放之地的困龍島上，泗涇城下，往外走，約莫四五百米處，古樹交錯，遮陽蔽日，樹底橫亙着不大不小的山丘，橫豎看來都像是許多年來無人拜祭的衣冠冢。
說是衣冠冢也是官方的說法，具體有沒有屍骨卻是沒人敢往下挖上一挖的，畢竟槐樹底下無活人的說法也不是空穴來風。
不過，這片沒人動之一二的槐樹林倒是養活了一批不一樣的職業者，從古至今，這片地兒就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交通不便的原因，在外人看來，這裏就是居住着一羣活神仙。
“活神仙”多也不多，少也不少，那城牆之下，比比皆是，一桌、一白布、一筒籤，便是他們養家餬口的營生。
得益於此，這街上來來往往的商賈權貴也多，或酒樓、或挑擔，這生意倒是日復一日的紅火。
“來嘞，客官您裏面請。”肩上搭着個白巾既是老闆又是小二的薛貴眼尖得厲害，能讓他親自招待的人，必定是有處穿着打扮入了這人的眼。
眼見着一看就是從大地方來的兩人跟着自己進了店，薛貴手上也利索，連忙擦了擦桌椅，倒了壺櫃檯上剛熱好的茶，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一壺清茶，硬是被他這一顯擺得茶香四溢了起來。
“客官不是這兒的人吧？”
“嗯。”年長者，鬍子花白，舉手投足間，按薛貴沒進過學堂的人講就是貴氣逼人，帶着一股子王八之氣。
但是比這還王八的王八之氣薛貴也見過，連呼吸間的愣神都沒有的薛貴瞅了眼老者身旁那氣勢不弱，卻偏偏一身書生之氣的青年男子，只一眼，便瞧見那人立馬朝自己看了過來。
那好看的桃花眼，像是藏了一灘水、又像是難以撥開的雲霧，看不懂，還讓人心涼，只不過與那雙眼睛不符的是，微微紅暈的雙頰，也不知道是曬紅的還是鮮少出門有些赫然的原因。
倒是世間難得的清目醒腦的人，至於其他的形容詞薛貴沒邁過學堂，也說不上來。若是這人好生安分着，薛貴倒是可以考慮放人一馬。
思此穩住心思了的薛貴朝着男子笑了笑，撓着腦袋道：“二位先喝點茶，需要什麼只管招呼就行。”
“好、好的！”察覺到薛貴視線的藥安嶼面色一緊，衣襟下的手掌不自主的半握住，即便跟着司徒鏡見多了這些東西，但是第一次見着這令人聞風喪膽的槐林老鬼還是止不住的聲音發顫。
不過好奇心重，止不住的又看了眼薛貴，見對方還望着自己連忙又結巴的道：“多、多謝了，您可以去、去忙的。”
忙？薛貴看着連掉根針都能聽到動靜的酒樓，還真不知道該去哪裏忙，不過既然顧客說了，他也就退下了。
薛貴退下，司徒鏡捻了捻桌上的白瓷茶杯，朝着旁邊的青年男子道：“你可看清了？”
“不過它並不像傳說中的凶神惡煞，會不會是弄錯了？”
“愚蠢！荒謬！”連帶兩聲輕斥的司徒鏡眼底的慍色一閃而過：“你這·····倒是浪費了這一身的天賦。”說完渾濁的眼神微微闔上，任誰也瞧不出這其中的神色。
聽這肖似惋惜的話，薛貴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狗尾巴草，吊兒郎當的銜在嘴裏，倚着二樓樓閣處，嗤笑道：“一個僞君子居然教出了個善徒弟？不過這老頭看上去倒像是有些本事的，您這次可得小心點了。”
“咦、怎麼說話的呢？”咂舌的聲音由遠及近，倒是和薛貴如出一轍，不算轉轉黃鸝聲，也算清脆如泉水擊石，女子身子還未有實體，朦朦朧朧的像是一團白霧，若隱若現的些許容貌已經足以讓即便飄蕩了幾百年的薛貴都駐足驚歎了。
只不過與那容貌截然不同的便是這讓人牙癢癢的話語，瞧着薛貴露出了鬼相，京墨毫不留情的諷道：“做了這些年頭的阿飄怎的眼神還是不好使？旁邊那位厲害着呢，就是這生骨怎比平常人少了這許多？上輩子幹什麼缺德事了？”
可不得厲害着，這薛貴瞧不見是因爲生前是人，魂體也是渾濁不堪，只是飄蕩在這槐樹林的時間久了陰氣足有了實體，做了名鬼修，只不過再怎麼着，看破那老頭也是綽綽有餘的，至於旁邊那位，還差點，這點是生來有就有，生來沒有這上下八百輩子也瞧不着。
思此、京墨略帶惋惜的上下掃了眼薛貴：“看着點，別待會兒你這店被人破了你還頂着個魂體滿大街的遊走。不過看樣子，你再怎麼看，這店被破都已成定局了，算了。”
“什麼算了？”薛貴頭一疼，他鬼相都露出來了也沒瞧見那青年男子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反倒是那老頭有幾分本事也不至於威脅到他：“這兩人真有那麼厲害？”
“對啊。”朝着自己房間飄去的京墨敷衍的點了點頭：“快點。”
“什麼快點？”
“你這明明生的是個腦袋啊，怎的比那榆木還朽幾分？”回首睨了眼薛貴的京墨沒好氣的伸出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朝着整個酒樓陰氣之源的地方指去道：“打不過不得逃？快把我那小指骨捎上，咱挪個窩。”
“你吧、到底死前幹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這麼一尾指骨，陰怨之氣比這泗涇城的槐樹林還綽綽有餘，要是等你找齊全身骨頭，不得屠盡天下人？”
“呵、我要是你的話，我指不定得死皮賴臉的朝着這尾指骨磕幾個響頭，借點陰氣修復一下自己那副鬼相，別有事沒事就得露鬼相，不知道的還以爲你這一方鬼頭子了不得，知道的估計都是被你這樣子嚇到不想髒了手？”
“京！墨！”
“別吵吵，去取指骨，他們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