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苦澀的藥,周旖錦下意識皺起了眉,但想到今日受了寒,還是說道:“給本宮送進來吧。”
蘇新柔小心翼翼端着盤子將藥呈上來,魏璇知禮地後退了幾步,站到屋內邊上,但仍看見滿滿一碗黑漆漆的藥液,旁邊擺着一小杯漱口的清水。
碗一放在桌上,頓時滿室都升騰着厚重的草藥氣味。
“你先出去吧,本宮一會兒就喝。”周旖錦揮揮手道。
蘇新柔點點頭退下,囑咐道:“娘娘早些喝,注意別涼了。”
她素來怕苦,卻生了這樣一副身子,總是離不開這些難喝的苦藥。屏着呼吸一飲而盡也就罷了,偏生那苦味在口齒間停留,久久不散,無法擺脫,好像她喝下的是自己的命運。
周旖錦下意識仰頭看了眼魏璇,不願在他面前展現自己喝藥的狼狽,於是絲毫未動。
屋內一時沉默,見她不自主的面色泛難,魏璇偏過頭去,看着桌上那碗藥,試探問道:“娘娘可是不願喝苦藥?”
“質子殿下早些回翠微宮吧,張美人該等急了。”周旖錦沒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眸,勸他走。
或許是喝了酒壯膽,魏璇並不聽勸,忽然問道:“娘娘的藥方,微臣能否查看一二?”
周旖錦猶豫了一瞬,擡手指了指房間右側角落裏的桃木龍鳳紋立櫃:“應當是在那兒呢。”
玥國皇室的醫術舉世聞名,能得他一看也是好的。
魏璇在櫃底翻找到了太醫新開的方子,端詳了一會兒,說道:“這方子用藥太保守了,冬日裏的病急,容不得拖,恕微臣冒昧,娘娘可否允微臣替您改幾味藥材?”
周旖錦猶豫了下,注視着他的臉,笑道:“你改吧。”
魏璇取了筆墨來,那狼毫筆的筆桿上提了純金的字,硯臺也極盡豪奢。
他身旁是一琉璃花樽,點點燭光被反射的支離破碎,如星光般傾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周旖錦一時移不開眼。
魏璇髮髻高束,嘴脣微抿,渾身着裝一絲不苟,連握筆的手腕都平穩地舉着。
但那鬢邊碎髮又雜糅着酒意的狂亂,眼尾帶了些風流少年的佻達。
她盯着那手腕上凸起的骨節一直看,那種不羈力量與冷峻剋制交織的矛盾感,她還從未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看見。
而面前之人,曾是玥國最優秀的儲君,齊國未來的新帝。
他似乎對她方纔逾矩的試探毫不介懷,那雙寫得出一等一策論、不久後要執硃筆批閱奏摺的手,如今在替她改一個小小的藥方。
魏璇渾然不知周旖錦複雜的思緒,只是提筆改了幾味藥材:“苦的藥材恕微臣不能刪去,添了幾味甜味的藥相沖,娘娘喝起來口感會好些。”
他正寫下一撇,忽然筆鋒一頓。
他添進去的這藥材有對女子生育大有裨益,可缺了它,藥性又不足。
腦海裏驀然浮現出可怕的想法,一陣酸澀的感覺在心間蔓延。
周旖錦雖體質極寒,但萬一以後有了身孕,憑着周家的顯貴,左右是要爲這齊國皇位一爭的。
雖然他對自己的謀劃有些把握,今後若得勢,定會好好待她母子,可週旖錦會不會爲了自己的孩子的前程,與他反目成仇?
魏璇在感情上雖衝動懵懂,但對權勢上的把握卻是敏感又細緻。幾經猶豫,宣紙上的墨暈成淡淡的一團。
“怎麼了?”見他遲遲沒有動靜,周旖錦不免疑惑。
她的聲音清冷,與他聽過的任何一種音色都不同,像山澗中泠泠的水。魏璇怔了怔。
“微臣……”他平靜的臉頰上掠過一抹凝重之色。
不過轉眼,魏璇“唰唰”提筆寫了幾字,轉回身將藥方放在桌上,低聲道:“娘娘,微臣寫好了。”
他不願直視周旖錦的臉,只是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
不論未來如何,他終究是心疼她的。
若真有那麼一天——那便當成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冒犯父權皇權,奢望她的下場罷。
周旖錦沒察覺到魏璇心底的情緒,只是感受到他的關心,眼眸流轉間帶了些笑意,說道:“質子殿下有心了。”
“娘娘若沒有其他事,微臣便不叨擾了。”魏璇沒有理由久留,便行禮告退。
他走到門口,手指觸到冰冷的門框上,忽然腳步一頓。
“娘娘,皇上派微臣去邊疆平叛,這陣子不在宮中了。”魏璇緩緩轉回半個身子,輕聲開口道。
許是他今日微酣,與平時不同,話語中似乎是捨不得她,又像是償罪似的:“娘娘若有急事,可以傳信鴿給微臣,微臣定會護娘娘周全。”
周旖錦的眉眼一顫,心裏莫名生出些隱祕的不捨,似乎他不在身邊,她便要獨身面對叵測的命運。
“好。”她匆忙答道,轉過頭去,免得他看清燭光籠罩下自己微微發紅的臉頰。
魏璇已經推門出去,周旖錦卻因方纔瞬間的念頭有些心悸,遲遲緩和不過來。
將他當成一個需要籠絡的小輩便是了。她不安地揉了揉額頭,或許是受了寒頭暈,纔會對他有那麼多奇怪的注意。
周旖錦懊惱地嘆了口氣,忽然猛的站起來,不顧腿上的疼痛,推開門,沒理會蘇新柔的驚呼,只是往外看。
猛烈的北風呼嘯而過,漫天飛雪紛紛揚揚,撲進檐廊之下。
地上一串淺淺的腳印,魏璇獨自一人往鳳棲宮側邊的小門走去,那略顯清瘦的身形在路邊的燈影裏刻露,寬大的袍子上落滿風雪。
朝廷上,誰也沒有想到,周宴一案翻的竟那樣快。
更可怕的是,他和一同前去的幾位老將上報的奏摺上,一句一行的寫滿了四皇子在邊疆領兵之時所犯下的大小錯處,有的甚至是軍令中要砍頭的大罪。
雖然魏景嚴令禁止再傳,可抵不過衆口紛紜,不過一週的時間,四皇子的那些惡劣事蹟便傳遍了京城中的大街小巷。
畢竟是十萬條人命,任憑四皇子再怎麼糾纏,魏景也不能再置民憤不顧,下旨重則了四皇子,午門前打了好幾十個板子,身爲皇子的尊嚴臉面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