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關,庖膳堂,午膳時刻。

    “真是細皮嫩肉的,剛到就病了,他還能幹什麼?”古紀塵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滿地大聲對着旁人說道。

    一旁的副官杜子常聞言忙阻攔道:“古校尉慎言。”

    古紀塵微微扭頭,斜眼看向杜子常不屑道:“我有說錯嗎?既然幹不了就呆在長安城安分地做他的小王爺啊,來我們北境又是幾個意思!”

    杜子常避開古紀塵的視線,垂下目光,眼底情緒不明道:“靖王殿下與我們魏將軍交情深厚,且他能費一番心思前往這鎮北關,心中還是有我們大齊的。”

    古紀塵見自己的副官如此模樣,心中更是不快,直接猛拍了一把膳桌,濃眉大眼瞪着杜子常怒道:“誰知道他來北境是驅敵的還是收兵的!”

    杜子常仍垂眸,面色不明地緩緩道:“這些我們知道,魏將軍也是知道的,我們還是不要過於議論爲好。”

    古紀塵聞言揚眉,面色略有不善地張狂道:“我們魏家軍生是魏家人,死是魏家鬼,皇帝老兒都得給幾分薄面,他一個不受寵的小小王爺也”

    “閉嘴,這也是你們可以議論的嗎?自己去領罰!”剛至此處的衛軍浩冷言打斷古紀塵。

    “切!”古紀塵不服氣地轉身離去受罰。

    衛軍浩面目嚴肅地走開,其餘將士面不改色地用膳。

    “古校尉以後在外還是不要有此番言語爲好。”杜子常正仔細着爲受罰負傷的古紀塵上藥。

    古紀塵趴在牀上齜牙咧嘴地回道:“我還不能說話嗎?”

    杜子常繼續上着藥,聞言無奈道;“末將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以爲”

    “不是你一直在我耳邊有意無意地提起靖王嗎?”古紀塵沒好氣地咬着牙。

    杜子常上藥的手微頓,有些慌亂道:“我我只是對我們的靖王殿下有些好奇罷了。”

    被弄痛的古紀塵拍牀吼道:“嘶你給老子下手輕點兒!”

    “不是?你莫不是?”緩過勁兒的古紀塵反應過來扭頭看向杜子常。

    “不是。”杜子常不淡定地一口否定。

    古紀塵因爲角度不對,只能看到杜子常的側顏而看不清他的情緒,便語重心長道;“小杜啊,你這是被美色迷惑了啊!不過這位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末將知道的。”杜子常垂首,情緒不明,語氣低緩。

    古紀塵扭回腦袋嘆道:“你入魏家軍也有七八年了,有幸活到如今,也是應該明白,我們的歸途的。”

    “末將明白的。”杜子常聲音清冷依舊。

    古紀塵下顎枕在左臂,眼神放空緩緩道:“我們魏家軍自英宗時,便鎮守北境。雖不知我大齊與北夷祖上有什麼糾葛,卻是一直不死不休,和親、協議、鎮壓都未能解決。先皇武宗在時,便一直想徹底消滅北夷這個隱患,我魏家軍付出慘痛代價將北夷元氣大傷,本可以一舉拿下他們,卻偏逢武宗駕崩、季宸奪嫡登位。”

    “本以爲我大齊可消滅北夷、再無外患,建陽皇帝卻在此時下令讓魏老將軍班師回朝。”

    “你知道他用的什麼理由嗎?說我們魏家軍常年與北夷征戰、北境烽火連連,致使邊境百姓流離失所,且軍資耗用過大,不利於大齊的再度發展,給我們施壓讓我們回去種田。當時新帝剛登基不久,魏老將軍也不好討價還價。”

    說到這裏古紀塵雙拳緊握,盱衡厲色放聲大笑道:“呵呵呵呵!你說可不可笑,我們魏家軍前仆後繼、血染疆場,長眠於北境,卻換來他季宸一句:魏家軍常年征戰北夷於大齊百姓社稷不利。”

    “我魏家軍有多少將士屍骨無存,未留名姓,英魂難歸故里啊!”

    “可笑!當真是可笑!”古紀塵不顧身上的傷,雙拳用力錘得牀鋪咚咚作響。

    緩了一會兒的古紀塵平復好情緒後繼續緩緩悲痛道:“嘉慶十三年,北夷捲土重來,再度猖獗。偌大的大齊無人能平,他這個時候倒是想起我們魏家軍了。魏老將軍征戰半生身子本就有損,且尚未恢復,卻仍是毅然決然臨危受命。北境再度安定,可我們再也沒有魏老將軍了。”

    “魏老將軍征戰一生怕是也不曾想到,自己臨終也等不到皇帝的醒悟,自己的屍骨最終也沒能回魏家祠堂,魏家更是香火凋零。”

    “可憐魏將軍年僅十五便鎮守北境,這一守便是五年,就以他季宸的惺惺作態不知我們還有幾年可守。魏子賢可是魏家唯一的香火了。”

    古紀塵目光凌厲,語氣不善道:“他季宸這輩子都別妄想我魏家軍,他兒子也不能!”

    不知何時,杜子常放下手中的動作,與古紀塵一同沉浸在情緒裏不能自拔。

    臨近夜幕,衛軍浩於藥房尋到魏世彥。

    衛軍浩見魏世彥安然地坐於藥爐旁,便怒從心起,大步走過去。“你今日午後怎麼沒來處理軍務?還在圍着你家小王爺呢?你倒是好,陪着他兩耳不聞他事,你可知今日我聽到了什麼?”

    魏世彥頭都沒擡繼續着手中的動作,隨意答了一聲:“哦,你聽到了什麼與本將軍何干?”

    衛軍浩走近見魏世彥專心地熬着藥,便一臉無語地驚訝道:“你堂堂大將軍居然還在這熬藥!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對啊,病入膏肓,藥石無醫。”魏世彥依舊顧着藥爐,未分一絲神給衛軍浩。

    “誒我真是瞎操心,我也是閒的!”衛軍浩煩躁地摸了一把頭後蹲在了魏世彥身旁。

    魏世彥斜了一眼衛軍浩,又向其踢了一腳,不耐煩道:“愛說說,不說滾!別耽誤我熬藥,景煜還等着呢!”

    “你真不想聽,這可是與你家王爺有關。”衛軍浩挪了一步神祕兮兮地看着魏世彥。

    眼見魏世彥面色肉眼可見地愈發不耐煩,衛軍浩立馬舉起雙手慫道:“好好好,今日路過庖膳堂時,有人在議論靖王來北境動機不純。”

    魏世彥盯着藥爐,不露聲色道:“我的動機也不純。”

    “所以呢?”衛軍浩聞言疑惑地看向魏世彥。

    魏世彥扭頭看向衛軍浩,面無表情沉聲道:“所以你應該已經解決好了此事。”

    “不好意思,我只小懲了一下。自己的事,自己解決。”衛軍浩再次無語地沒好氣道。

    魏世彥聞言正顏厲色喝道:“衛副將。”

    衛軍浩後退一步行禮道:“末將在!”

    “本將軍命令你先將其它軍務放後,先行解決此事。軍隊要一條心才能戰無不勝。”

    衛軍浩深吸一口氣行禮道:“末將遵命,定不辱命。”

    魏世彥剛進門便讓林嘉退下了,自己大步走向靠在牀頭的季澤霂,細聲問道:“煜兒,感覺好些了嗎?”

    季澤霂在魏世彥進門後便一直看着他,聽到魏世彥的詢問便緩緩回道:“嗯,好多了。”

    魏世彥看着季澤霂蒼白的脣色,滿臉心疼道:“煜兒來把藥喝了,過會兒陪你用晚膳。”

    魏世彥見季澤霂微擰着秀眉,垂下雙眼喝完藥後便給季澤霂餵了一口蜜餞。

    季澤霂嚥下蜜餞看着魏世彥擔憂的神色,好笑道:“不苦的,小風寒過兩日便好了。”

    “苦也沒有關係,子賢哥哥在呢,子賢哥哥有蜜餞。”魏世彥聞言用左手摸了摸季澤霂腦袋乾澀道。

    看着季澤霂精緻的小臉蒼白倦怠,額角掛着兩滴汗珠,不似往日有神的琉璃眼珠帶着深深倦意。魏世彥心中苦澀久久不散。

    “嗯。”季澤霂感受着魏世彥的濃厚情誼,嘴角弧度加深,輕輕應了一聲。

    魏世彥欲罷不能地隱晦看着季澤霂的笑顏,將藥碗放在一旁後便綿言細語問道:“想下牀走走嗎?還是去用膳。”

    “走走吧,在榻上躺一天了。”季澤霂嘟囔着。

    二人並未走遠,魏世彥將季澤霂領去了自己寢居。

    季澤霂進來後眼神好奇地向四周掃了一圈,便坐下擡首看向魏世彥問道:“北夷如今對我們北境騷擾頻繁嗎?”

    魏世彥上前緩緩道:“年關前後會有些許動作,現在逐漸消停了。”

    季澤霂聞言便思索着問道:“往年也是這般嗎?”

    魏世彥坐在季澤霂左側淡淡地回道:“嗯,年關前後北境更是酷寒,他們急缺糧食等物資。”

    “小煜兒這是什麼眼神?”魏世彥看着季澤霂眼神有些疑惑。

    季澤霂垂眸面露傷色,抿嘴嘆道:“有些心疼魏家軍罷了。”

    魏世彥緊盯着季澤霂良久,雙手鬆開又握緊,終是沒問出口。

    ——那其中也是有我的罷?

    片刻,季澤霂對此一無所知的恢復表情問道:“我們目前對殲滅北夷有什麼計劃嗎?”

    魏世彥聞言轉頭避開季澤霂的眼神,眼底情緒不明緩聲道:“皇上,他一直不看好我們大舉征戰北夷。多年來,我們也只是守在鎮北關罷了。”

    季澤霂又擰起雙眉問道:“那子賢哥哥可有什麼想法?”

    魏世彥呼出一口氣,扭頭看向季澤霂,卻又垂下目光回道:“能守住想守的人便好。”

    “不想一舉攻滅嗎?”季澤霂仔細盯着魏世彥,上半身向其靠近。

    魏世彥感受着季澤霂靠近的氣息,仍低垂着頭道:“我們一直在等待機會,但這又談何容易。”

    ——況且

    季澤霂依舊一動不動地盯着魏世彥一字一句道:“但是我想同子賢哥哥一齊滅北夷。”

    “好。”魏世彥淺笑一聲。

    ——不計代價,如你所願。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