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軍艦附近的其他軍艦陸陸續續地撤退,然而他們卻絲毫沒有後退的跡象。

    在這裏待了這麼多天,沢田綱吉也摸清了這裏的構造。

    這是一個叫做“常暗島”的地方。

    據關係尚好的士兵說,“常暗島”以前是不存在的,在誰也不知道的某一天突然出現在了太平洋上,成爲戰爭的主戰場。

    在這裏沒有白天只有黑夜,也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就像是僅僅爲了戰爭才存在的獨特區域。

    而日本軍隊已經在這裏節節敗退許久了。

    沢田綱吉這個身體的存在就是因爲戰爭的失利才被放棄的,然而,即使在這樣的情況、在被視爲能夠作爲扭轉戰局的核心的實驗體被放棄的情況下,這支軍隊依舊沒有收到撤退的命令,依舊作爲戰爭的最後防線駐守在此。

    “因爲我們是【不死軍隊】,”士兵神情複雜地說道,“因爲不死,所以不能後退。”

    噯?

    沢田綱吉緩慢地扭過頭,對上從治療室出來的與謝野晶子的雙瞳,後知後覺地領會到所謂的“不死軍隊”是什麼意思。

    ——因爲能夠治癒一切的傷痛,因此不會死亡……麼?

    想到這裏,沢田綱吉竟然有些不寒而慄。

    而戰爭依然在繼續。

    沢田綱吉來時這裏的情況還沒那麼危急,然而,隨着其他部隊的撤退和離去,這支部隊的“利用率”就大大上升了起來。

    戰爭、戰爭、戰爭,就算是沢田綱吉,也從未見過如此殘酷的戰爭。

    人類的性命在巨大的戰爭機器前變得渺小而無力,像是螻蟻一般捲入巨大的冷酷的機器之中,人類這一種族應有的尊嚴和重量在戰爭開啓的瞬間全都消弭殆盡。

    而這支部隊更是如此。

    如果說原本的時候還有其他部隊幫助,能夠輪流走上戰場,現在這支部隊就變成了一支被循環使用的部隊。

    一個個士兵被推入戰爭這個絞肉機當中,尚且存活的被運輸回他們所在的【燕騎士】,由“天使”即與謝野晶子進行治療之後,再度被推回戰場。

    沢田綱吉剛來的時候這裏的士兵們雖然疲憊,卻明顯還殘存着存活的意志。而當他在這裏度過了短短几日,士兵們的表情已經從疲憊過渡到了麻木,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遊蕩在天地之間。

    ——在這一過程中,和士兵們感同身受着同樣的痛苦乃至於更加盛大的痛苦的,是曾經被稱爲“天使”的與謝野晶子。

    這一日,晚飯之前,曾經和與謝野晶子言笑晏晏、說回老家後要帶她去騎牛的一名士兵,對着自己曾經訕笑着表達喜愛的女孩舉起了手中的刀具。

    “如果不是你……”他雙手高高舉起匕首,眼中早就沒有曾經的和善,只有幾乎要裝盛不下的痛苦和憎恨,“如果不是你在這裏的話……”

    他刺向與謝野的匕首被沢田綱吉眼疾手快——雖然身體慢了半拍——地擋掉,沒能傷到與謝野晶子,卻在沢田綱吉的手上留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跡。

    其他士兵團團將他圍住來將兩人分開,沢田綱吉皺着眉回過頭,看見跌坐在地的與謝野晶子。

    這對於這個在數個月前還不過是一個點心店的小主人的與謝野晶子來說,實在是太過超規格了。

    沢田綱吉冷眼看着這場鬧劇,轉過身俯下腰,像是第一次與謝野晶子對待自己那樣伸出手,爲她遮住了混亂的場面。

    “啊對了,傷!”

    與謝野晶子匆匆忙忙地反應過來,然而她的異能力是在人類瀕死之際才能發動治療的能力,對於這種不大不小的傷口,卻是沒什麼用武之處。

    看着她緊皺的眼眉,沢田綱吉反而成爲了安慰人的那個。

    雖然自己暫且是個笨手笨腳的傢伙,但是好歹口齒還算伶俐,不過一會,便讓與謝野晶子的眉眼放鬆了一些。

    黑髮的女孩在牀上沉沉睡去。

    門口稍微開了一條縫隙,沢田綱吉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地繞開連睡夢中也緊閉着雙眼的女孩,朝着門外挪動。

    果然,在門口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這艘軍艦目前的管理者——森鷗外。

    黑髮青年站在門口,雙手背在身後,聽見門輕輕咔噠一聲關上的聲音,帶着笑回過頭來。

    “與謝野怎麼樣呢?”他問。

    沢田綱吉對這個傢伙沒什麼好意——如果他是再惡毒一些的孩子,那麼大概就要後悔當初爲什麼會將這個傢伙救下來了。

    可是如果不是他的話,沢田綱吉現在或許還是一個黑戶,在戰場上游蕩。

    因此,對於這個男人,沢田綱吉的心情略微有些複雜。

    出於禮貌他同對方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地說明了與謝野的情況。

    “森醫生,”他用跟着與謝野學的稱呼,微微揚起頭問,“戰爭什麼時候結束呢?”

    這是一個聽起來很“童真”的問題,也符合沢田綱吉目前的人設。

    森鷗外聽見這個問題,眸光驟然黯淡了一瞬,而後蹲下身,與沢田綱吉持平在同一個高度。

    “這就要看阿綱你的決定了。”曾經目睹過人造神明那令人驚歎的力量的男人壓抑着自己的野望與雄心,輕聲說道,“你願意成爲改變這場戰局的樞紐嗎?”

    ……

    ……

    與謝野晶子醒過來的時候,就見到沢田綱吉蹲在窗邊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發呆。

    男孩子總是柔軟的臉上露出的是一些冷淡的神色,讓她頗有一些不適應。

    但與謝野晶子還沒猶豫着要說什麼,就見到對方扭過了頭,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你醒了呀。”棕發的男孩輕聲說道,“怎麼樣,好些了嗎?”

    ——明明是她應該問這個問題的。

    與謝野晶子的目光落在沢田綱吉左手的繃帶上,目光黯淡。

    沢田綱吉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下意識將左手藏了藏,右手單手握拳咳了聲。

    “沒關係的。”他說道,“不用這麼大驚小怪。”

    聽他這樣說,與謝野晶子卻沒怎麼放心,上前親自檢查了一番又給他重新上了藥,將白色的繃帶綁上一個可愛的蝴蝶結之後,才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她的身上積壓着太過繁重的重量了。

    巨大的、足以將一個成年人都壓迫至死的重擔施加在與謝野晶子窄窄的肩背上,她曾經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又平凡的女孩子,只是因爲有了過分強大的力量和柔軟的心靈,就不得不遭受着如此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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