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您還沒有記起當初的事情,但是繼續在這邊待下去,您會消失的。”白髮少年緊緊抿住脣,神色很不好看,“拿到神器確實花費了一些時間,這是我的過錯,現在纔來斬斷鎖鏈已經比預計之中的晚了很多……再不走的話,您會被同化的。”

    言辭懇切不似僞裝。

    然後沢田綱吉就糊里糊塗地跟着他離開了高專。

    象徵着束縛的腳鏈碎掉,就算他的的確確是一隻熱愛和平的好咒靈,想必也不會有人相信。

    而這個白髮的少年是誰也着實困擾着沢田綱吉,彼時他還是一隻智障咒靈(不是),腦子裏幾乎沒什麼記憶,但卻有種對對方的信任之感。

    所以等夜蛾正道想起什麼匆匆趕來,就已經不見了那隻暫存在學校中的棕發咒靈的身影。

    而沢田綱吉在那條束縛的鎖鏈斬斷之後也確實感覺上好了不少。

    別的不說,就說偶爾還會出現的、被五條悟戲稱爲“笨蛋老師”——事實上是一種身體脫離了沢田綱吉的控制、因此顯示出腦袋宕機——的狀態,在金色的鎖鏈被斬斷之後也從未再出現過。

    要不是當初腦子不好使,他也不會一言不合就跟着陌生人離開高專不是。

    想到這件事牽扯出來的後面的一堆爛賬,咒靈先生就不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不過,裏梅那邊也有宿儺的手指……嗎?

    他端着啤酒,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漏瑚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回過神準備繼續幹飯。

    “等等我們的飯呢?!”

    獨眼咒靈驟然瞪大了眼,目光在被一掃而空的桌面上逡巡半晌之後落到坐在對面的真人身上。

    正幹掉了最後一盤菜,連盤子帶菜塞進自己的嘴裏、此時正在把盤子從自己嘴裏撈出來的真人:?

    他拍了拍肚子,打了個嗝,然後發出真誠的詢問。

    “還有嗎?”

    漏瑚:……

    獨眼的咒靈痛心地說了一句“沒了”。

    所謂半大小子喫窮老子……換在咒靈當中,竟然也是通用的啊。

    ……

    ……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沢田綱吉拍拍屁股,準備去找夏油傑回收另一隻手指。

    他去的時候夏油傑正忙着傳教,梵音陣陣的講壇上,穿着五條袈裟的教主坐在中央,膝上放了一本古籍,眉眼溫和,背後竟然隱約有着聖光。

    當然有聖光了。

    沢田綱吉抽着嘴角,看着扒拉着夏油傑的後背的咒靈,回憶起這還是他們還在高專的時候,在某次一個山洞裏出任務的時候對方收服的可以照明的小咒靈。

    雖然咒靈是不能被普通人看見的,但是它們帶來的物理效果有一部分能夠映射到現實之中。

    而顯然夏油教主已經牢牢拿捏住了這個尺度,嫺熟地將自己的咒靈運用到他的傳教大業上。

    仗着沒啥人能看見自己、能看見他的大概也事先得到了教主的囑咐,沢田綱吉能夠感到有打量的視線在他的身邊逡巡,但始終沒人上前來驅趕之類的,於是自己找了個角落,蹲着等夏油教主傳教結束。

    具體的內容是什麼他是沒怎麼聽的,這種點了香放着梵音的室內讓咒靈昏昏欲睡,他盤膝坐了會就感覺睡意上頭,好容易支撐着纔沒在人家的地盤上睡過去。

    夏油教主的傳教功力在他離開高專後獲得了井噴式的增長,雖然現在是一口一個“家人們”可指不定心裏叫的是“猴子”,但展現出來的姿態還是很能唬人。

    不過一會,大腹便便脖子上掛着金項鍊的老闆們就紛紛慷慨解囊,表示要爲了自己的幸福、哦不,是爲了盤星教的發展獻出自己的力量。

    沢田綱吉看着不過一會就擠得滿滿當當的功德箱,有種把他們彭格列也打造成什麼宗教的念頭。

    這樣就可以去他嗶——的賬單、去他嗶——的赤字了!

    然而這計劃還沒有個雛形呢,傳教結束的夏油教主就走下了講壇,由另一個青年接替他的位置。

    想來也是,總不能整天讓教主紆尊降貴地傳教,夏油教主能講這麼長一段時間,多半都是看在那擠得滿滿的功德箱的面子。

    沢田綱吉在心裏唾棄了一番前學生的拜金主義(不是),聽了聽更加無聊的演講,輕車熟路地朝着夏油傑離開的方向走去。

    對方顯然是在剛纔就看見了他的,此時此刻已經倒上了茶,看起來倒是被歲月沉澱了的模樣。

    沢田綱吉不是很見外地在他面前坐下,看見氤氳着熱氣的清茶的時候,努力忍耐着不要擡頭。

    ——他總覺得一擡起頭,沒準就會看見一副張揚恣肆的“唯我獨尊”。

    那就太可怕了。

    想了想同樣是經過歲月的沉澱、但好像只是在表面上顯得成熟、內裏似乎還是當初那個張揚少年的雲雀學長,沢田綱吉就覺得自己的胃有幾分隱約的疼痛。

    這樣一想夏油傑身上的要素在短短的十分鐘內飛快地和雲雀學長重合了起來。

    比如說擁有一個堅不可摧地相信着他的私人組織、比如說現在的茶室、再比如說同樣的吸金能力。

    這樣的想法一出來沢田綱吉就覺得離譜,但是所謂的思想就是開了個口子就會像是泄洪一樣不斷流淌的東西,這樣想東想西地不過一會,沢田綱吉看着夏油傑的目光就微妙地帶上……敬畏。

    夏油傑:?

    利用煮茶洗茶的步驟才讓自己從又和猴子們“親密接觸”過的噁心感之中平靜下來,一擡頭就看見曾經的老師用一種奇怪的、至少在這之前他從未見過的眼神看着自己,對於夏油傑來說也算得上是第一次了。

    他將一應器具放回桌上,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

    “你這樣看我,會讓我猜測你是不是被誰換了人的。”

    他慢悠悠地說道。

    沢田綱吉自知目光有些奇妙,咳了一聲,調節了下自己的情緒。

    不過聽見這句話他又忍不住吐槽,畢竟在這個世界能和他換人的話……按照那傢伙的性格,夏油傑可能就已經不坐在對面了。

    思及此,棕發咒靈的目光又變得奇妙起來。

    在夏油傑神色微妙地開口之前,他先咳了一聲。

    “抱歉。”老實的咒靈先生率先提起話題,“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吧,傑。”

    夏油傑單手托腮,點了點頭。

    沢田綱吉看着他這幅模樣,“唔”了一聲。

    “鯉伴的百鬼夜行沒有給你靈感嗎?”他問。

    夏油傑扯了個笑出來。

    “當然不是。”他說道,回想起凌晨自己被妖怪中的暴君拉扯起來,親眼見證對方的百鬼夜行的事情,彼時的震撼依舊留存在他的心中。

    向來只在神話或者傳說故事中聽過的妖怪跟隨着爲首的那隻妖怪身後招搖過市,體型龐大的牛鬼、身首分離的首無……是夏油傑從未涉及過的世界。

    他垂了垂眼,黑眸之中神色翻涌。

    沢田綱吉覺得他的情緒有些怪,但是這感覺來得快也去得快,他還沒來得及關懷呢,對方就已經露出了假笑。

    “多虧了奴良閣下,我倒是找到了新的思路。”

    沢田綱吉:?

    夏油傑此時的心情不錯,笑眯眯地解釋。

    “既然咒靈是人類恐懼的產物,那麼在理論上是可以實現人造咒靈、甚至是特級咒靈的。”他笑意吟吟地說道,“所以我準備試一試……唔,想必妖怪們是不會介意的吧。”

    就在今天的金主中,就有一位是某個電視臺的臺長。

    只要在對方的電視臺裏開設一個妖怪特異節目,依靠網絡來傳播特定的恐懼妖怪……那麼理論上是能夠實現假象特級咒靈的誕生的。

    夏油傑沒把這些話同沢田綱吉說,但是棕發的青年瞬間就get到了他的意思,神色也微妙了起來。

    只是與夏油傑以爲的、他是因爲這件事而神色奇妙不同,沢田綱吉變幻神色的原因還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記憶。

    【“給本大爺活下去。”】

    那是粉色短髮、面有魔紋的詛咒之王,神色狠厲地重複了這句話。

    【“老子說,給我活下去。”】

    【“如果兩面宿儺供給的咒力不足以讓你存活的話,那就換一個。”】倚靠着人們對於“兩面宿儺”的概念的畏懼而轉向咒靈、甚至直接成爲了現實意義上的“兩面宿儺”的青年神色陰沉。

    【“你要是現在去死,我明天就把平安京給燒了。”】他如此說道。

    而“詛咒之王”令人咋舌的重重劣跡之中,確確實實有這樣的一項。

    【是夜,月,兩面宿儺火燒平安京。】

    【大火三日,連綿不止息。】

    立下束縛生死與共、共享生命的半身,在那個夜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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