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上隔天日，下絕塵埃，半人半獸的妖傀寸步不離把守着牢門，任誰都插翅難飛。
陸昔年倚着石壁，整整兩日兩夜，一動未動。
牢門傳來鎖鏈的響動聲，陸昔年也懶得去看，只聽腳步便知來的不是她要見的人。
直到她聽見有人吸了一口冷氣，稍稍偏過目光，看見了全副武裝的蘇若若。
爲了避免像上次一樣重蹈覆轍，蘇若若來時做了充分的準備，不光穿上了防禦法衣，還把兆雪劍換成了不會輕易脫手的腕鞭，萬一陸昔年臨時起意再對她動手，她也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
可當她看清陸昔年的模樣時，便意識到自己的準備多餘了。
陸昔年與其說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一段人形的樹幹。
她的皮膚完全變成了蒼青色，起先蘇若若以爲她坐在一堆樹枝上，走近才發現，那些柳條般的枝葉是從她腹部和背後長出來的。
陸昔年渾身上下只剩右手是乾淨的，這條手臂早已變成一塊死木，無力地垂在地上，蘇若若就算把脖子洗乾淨送上去，這隻手也不可能對她造成任何威脅了。
蘇若若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她拿出傷藥，看了半天，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話說人的藥給樹用的話……會有副作用嗎？
死馬當成活馬醫，有沒有用都得試一下，畢竟陸昔年的狀態看起來實在差極了。
蘇若若輕輕揪起一片葉子，陸昔年突然睜開眼睛，瞪了她一眼。
“誒，你醒啦，我還以爲你昏過去了呢。”
“鬆手。”
蘇若若低頭看了看指縫的樹葉，不但沒松，還薅了一把，笑眯眯地說：“我不松，你氣不氣？”
陸昔年抿脣不語，蘇若若觀她神情，心裏更得意了——被欺負了這麼多回，總算讓她找到機會欺負回去了。
“別誤會，我是來給你送藥的。”蘇若若晃了晃藥瓶，“我們之間的恩怨先暫時放一會兒好嗎？你行動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幫忙上藥，雖然你現在的樣子很難看，但你放心，我不嫌髒的。”
“可是我嫌。”
“……”
陸昔年往後靠了靠，雙眸半睜凝視着蘇若若，輕聲說：“你照鏡子時，不會覺得自己面目可憎嗎？與人交往說話時，不會覺得心虛嗎？”
蘇若若道：“我好得很，爲什麼要這樣覺得？”
“可我單是這樣瞧着你，聽着你的聲音，就覺得噁心極了。”
蘇若若竭盡全力把怒氣忍下去，嘲諷道：“可惜你也只能看着，聽着，我今天可沒帶兆雪劍，你沒有奪刀的機會。”
陸昔年聞言笑了，眼中卻閃着冷酷的光，“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的，不論有沒有劍。”
蘇若若忍無可忍，終於爆發了：“你有什麼毛病嗎！我好心好意待你，念着你的救命之恩，冒着被罰的風險跑來給你送藥，結果你還是拿我當仇人看，都說了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你權當以前的我死了行不行！虧我還心疼你被師尊關了起來，現在看來真是多餘，你活該被關！”
“你不是魔域的臥底嗎，偷偷上山，身份暴露還委屈你了？”
陸昔年嗤的笑了，“我是魔域臥底，那麼你又是誰？”
她正視着蘇若若，眼中目光犀利如刀，“奪舍的滋味如何，陸姑娘？”
蘇若若五雷轟頂。
wtf！！
這道驚雷過於龐大過於震驚，蘇若若被劈得外焦裏嫩，腦子還在滋滋冒煙，一時間轉不過來。
奪舍！！
難道她穿越的事暴露了？
什麼時候暴露的，怎麼暴露的？
蘇若若的表情崩壞了半分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表情管理器和自己的舌頭。
不對，如果對方真的抓住了她的把柄，怎麼可能還坐在地牢裏跟她互噴，憑她對自己的仇恨值，手裏握着這麼大一個證據，早就等不及向掌門檢舉揭發了好嗎？
穩住，穩住，這肯定是詐，絕對不能承認！
蘇若若強笑道：“……好笑，我活得好好的，誰能奪我的舍？你無憑無據，憑什麼血口噴人？”
“我只是暫時沒找到證據而已。”陸昔年道，“但總有一天會找到的，你期待麼。”
青焱洞裏沒有風，蘇若若卻出了一身冷汗，氣氛安靜得連雞皮疙瘩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這個人太恐怖了。
她的腦子裏浮現出幾個醒目的大字：此女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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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若若落荒而逃後，陸昔年拾起地上掉落的藥瓶，嗅了嗅，面色和緩了一些。
藥是好藥，就是沒用。
這副寄靈之體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等到靈力流盡，就會徹徹底底死去，陸昔年會再次變回露珠般的遊魂狀態，只是這一次沒有了水靈氣的蘊養，她的元神還能堅持到幾時呢。
青焱洞中不知日夜，陸昔年數着靈力的流失來計算時間，約莫過了半夜，又有人來造訪了。
不是去而復返的蘇若若，妖傀們停止巡邏，齊齊行禮道：“拜見掌門。”
陸昔年如今的模樣沒法下拜，只能正了正身體，道：“見過掌門。”
掌門屏退妖傀，掃了一眼地上撒落的藥瓶，笑道：“看來，有人來過了。”
他一撩衣袍下襬，在陸昔年對面的石頭上坐下，端詳了她一會兒，語氣溫和道：“昔年，你考慮得如何了？”
這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陸昔年換了個姿勢，露出一個蒼白的笑，“我想再考慮考慮，可以嗎。”
“再拖下去，寄靈之術的維持時間便要到了。”
“到便到了，我即便身死魂消，也是無所謂的，不是嗎。”
掌門嘆息道：“昔年——”
每到這時，談話便陷入了僵局，他只好將話題轉移到別處。
“你爲何不在山門通報，而獨自上了孤徊峯？”
因爲顧鴻師兄說過，各大門派會聚在留雲山，如果驚動了太多人，讓仙盟知道疑似魔域的臥底頂替她的身份潛伏在留雲山長達一個月，勢必會對留雲山不利。
因爲她也相信，只要見到師尊，將真相解釋清楚，完全可以在不驚動外人的情況下，處置了那個奪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