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在心中做足心理準備,可當看見那被白布蓋着毫無聲息的人時,關靜姝的呼吸還是驟然滯住,接着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墜去。
“少夫人——!”
一旁的雲隱忙扶住了她,避免她跌倒在地。
關靜姝任由身邊的人扶着她,雙眼死死盯着那層白布。
此時此刻她應該要哭的,就跟先前在關府乍一聽得這噩耗時一樣。當她從驟然的昏厥中醒來後,整個不受控制地哭了不知道多久,還是後來去關府找她的喬嬤嬤催了她要趕緊回來,她才強忍悲痛擦了眼淚匆匆趕回來。
原以爲自己在看見亡夫屍身時會哭得更厲害,可恰恰相反,此時的她不僅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就連面上的神情都平靜得可怕。
一雙先前因着哭了多時而微紅的眼,此時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眸中沒有一絲情緒,反而空洞得可怕。
“少夫人,您怎麼了,您說句話呀!”眼見她也不往前走了,只是一味地平靜着神情盯着前方,雲隱急壞了,一直在叫着她,可卻得不到迴應。
關靜姝感覺好像一切都變得恍惚起來。
她聽不見身邊的人說話,看不見身旁的事物,滿心滿眼都是那被白布蓋着的人。
去看看他,看看他呀。
她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往前走,去看他一眼。
可她走不動。
即便心中已經喊了不知多少遍,但她的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了一般,連動根手指都困難。那雙往日溫婉明媚的眼,此時看不見一絲光亮,全身都僵硬得可怕。
“不好!”跟着從關府一起回來的喬嬤嬤走到了她面前,見此情況一下明白過來,“少夫人這是被魘着了!”
雲隱這才注意去瞧,果見自己扶着的人眼眸發愣,雙脣泛白,雙頰沒有丁點血色,十分駭人。
見了這模樣,雲隱登時慌了,不由地加大聲音喊起對方名字,可還是沒有迴音。
且若非她扶着,對方此時早已站不住了。
“嬤嬤,這可怎麼好啊!”沒了法子的雲隱忙轉頭去問喬嬤嬤。
“快,扶少夫人去外面吹吹風,再來個人搬個椅子讓少夫人坐下!”
衆人這才七手八腳地照辦。
有婆子趕忙從耳房裏搬了張圈椅來,旁的丫鬟便忙上前和雲隱一道扶着關靜姝往外走去。
全程關靜姝沒有一點動作,只是被動地讓人將她帶到院內的椅子上落座。
“嬤嬤,沒用啊!”眼見少夫人還是先前那模樣,雲隱更急了。
“別慌!”喬嬤嬤畢竟是有經歷的老人,比起先前在關府老淚縱橫的模樣,這會子反倒冷靜下來。她讓雲隱別作聲,自己則快步走到坐着的關靜姝身邊。
此時的關靜姝下顎繃緊,雙目怔怔,一直盯着前方,眼神空洞毫無焦點,若是有人去摸,便能夠發現她連指尖都是冰涼的。
“嬤……”雲隱還想說什麼,卻被喬嬤嬤一個眼神制止了,下一刻,喬嬤嬤猛地擡手。
“啪——!”
響亮的拍手聲在院中響起,與此同時她還厲喝了聲,聲音大得讓整個院內旁的人都是一震。
好巧不巧,此時一陣風吹來,拂過關靜姝落在頰邊的髮梢。
幾息後,雲隱便看見坐在椅子上的少夫人原本蒼白如紙的面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
原本發怔的眼神也終於有了變化。
“少夫人,您終於好了!”這下雲隱撲過去沒再被喬嬤嬤攔住。
而終於回過神來的關靜姝感覺自己好像這才找回了所有知覺,而不是像方纔那樣,彷彿被困在個無形的世界裏,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沉沉喘息幾下,關靜姝手扣在身下圈椅的扶手上,接着緩緩站起身來。
這下她能毫無阻礙地往前走了。
越過仍舊跪在地上哭成一片的丫鬟婆子們,關靜姝慢慢走到了那白布旁邊。
“母親呢?”她問了句。
其實剛一進來她便發現了婆母不在,可方纔她自己都被魘着了,自然沒辦法問出口。
那離她最近的一婆子便忙回了句。
“夫人傷心過度,聽到消息當場便昏死過去,這會子還在正院躺着,已經叫大夫去看了。”
聽到這兒,關靜姝沒再問下去。
深吸口氣,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老侯爺早去了,如今寧成業也沒了,寧夫人昏了過去,照着這光景看來,只怕一時半會兒好不起來,眼下整個侯府唯有她能頂事。
喪儀、訃告、設宴、待客都要她去做,若是她也倒下了,這侯府便真的沒人了。
思及此,關靜姝指尖又往掌心裏掐了掐,尖銳的疼痛襲來,短暫地衝淡了她心口處的疼痛。
“原本跟着夫人的眼下還是照舊伺候,夫人身邊如今離不得人。外院伺候的也出去,這地方本就不大,不必都擠在這兒。內院的丫頭僕婦今日輪值的名單拿來,再把人都叫了來,我瞧了後再安排差事。喬嬤嬤,再叫管事的來趟,如今大爺的事只怕京中知道的不多,叫他安排了人去送訃告發喪。”關靜姝說着又吩咐雲隱,“靈堂便設在東苑,夫人如今在正院養病,別擾了她。”
交代完這一切後,她才轉頭,看向那一直跪在前面的,原本跟着寧成業一道出去的小廝。
“你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跟我說一遍。”
此時她仍站着,聲音聽上去也沒什麼特殊情緒,可偏偏當她垂眼,看向那小廝時,讓對方驚出一身冷汗。
“少夫人,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小廝自知有罪,自然不敢有絲毫隱瞞,馬上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了。
“……”半晌後,聽得對方說完的關靜姝纔再次開口,“你說大爺去的時候手中緊緊攥着條穗子,那穗子在哪兒?”
照着這小廝所言,他雖陪着寧成業出府,可自己身份低微,自然不能入宮,因而便一直在朱雀門外等着,好容易等到了寧成業出來,卻見對方面色十分難看。小廝心中好奇,便壯着膽子問了句,可話還沒說完,便被主子一個眼神制住,霎時不敢多話。
原以爲主子會直接回府,可在經過昇平坊時,對方不知看見了什麼,眼神一變,竟徑直走進一家鋪子,還囑咐小廝在外等着,不要跟進去。
小廝自然不敢不聽,便專心在外等了起來。
可等了小半個時辰也不見人出來,正當他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準備悄悄進去時,卻聽得那鋪子裏傳出巨大的喊聲,接着便是亂哄哄的叫聲,說什麼“死人了,跳樓了”,小廝原還沒反應過來,等匆匆跑進去一看時,才發現那從樓上跌下的人,竟是自己主子。
“小的也不知在那鋪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看見大爺時,他便已經沒了氣,滿身是血躺在地上,手上還緊緊握着個穗子。”那小廝說着忙道,“那穗子小的也不敢隨便碰,至今還在大爺手裏攥着的。”
關靜姝聞言雙脣死死抿起,心中的情緒彷彿要衝破出來。
她慢慢轉身,終於再次面對那被蓋起來的人。
纖細的指尖攥住那白布的一角,接着一點點拉起。
——譁!
整片布被她掀到了地上,已經沒了氣的人便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
這驚呆了一衆僕婦,因爲誰也沒想到,少夫人竟會當着所有人面,將還未收拾遺容的大爺暴露出來。
喬嬤嬤見狀趕忙上前想要說什麼,卻見少夫人猛地跪落在地。
寧成業是摔落致死,模樣十分不好看,落地時脖子被生生扭斷,因而半邊頭都凹陷,脖子連接處更是扭成了個詭異的形狀,叫不小心看見這模樣的人心中都突突一跳。
可關靜姝卻一點不害怕,她的眼神落在了寧成業已經發青的手掌上。
只見那僵硬泛青手指緊緊攥着一條檀木色的琴穗。
——那是出門前,關靜姝叫他幫忙帶的。
視線觸及到那琴穗後,關靜姝再忍不住,喉間一堵,雙眸一酸,驟然落下淚來。
“阿業——!”
與此同時,皇城內,紫宸殿。
“你果真見那女人和寧成業一起進了鋪子的雅間?”
看着眼前司部的暗衛,天子雙眉緊皺。
“先前不是說找不到那外室嗎?”
暗衛便拱手。
“回陛下,臣尋了一路才見了那女子的蹤影,確實是見着她和靖遠伯一道入了雅間,原是想等靖遠伯離開了再去將那女子帶走,可……”他說着頓了頓,“可後來靖遠伯忽然墜亡,臣始料未及,當時便去雅間內去找,卻沒能找到那外室。”
“你的意思,寧成業墜亡,和那外室有關?”
“臣不敢妄自揣測……”
“無礙,你說說你的想法。”
那暗衛便應了聲,接着道。
“依臣所見,靖遠伯墜亡,只怕和那外室關係不大。”
“嗯?”天子聞言挑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