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原本自己還未找到那外室,不過是找的時候恰好見着自朱雀門出的靖遠伯,對方在經過昇平坊的一處鋪子時忽然停了下來,面上神情也很有些奇怪,出於多年暗衛的敏銳,他發現了不對勁,因而便隱在暗處跟了上去。
之後果然見着了那外室。
顯然,靖遠伯是看見了那女子才特意駐足入店的。
“當時那外室一副普通裝扮,與那鋪子旁的女活計瞧着無甚區別,面上還用面紗遮着,唯餘一雙眼能見。若非臣見了靖遠伯和她一道去了二樓,只怕還不能確定是她。”
那時的靖遠伯似乎有意遮掩,便也沒一來便上樓,反倒在一樓挑了半晌,最終拿起個琴穗,對那遮了面的外室說着話,而後鋪子掌櫃似是注意到了動靜便過去了。三人說了半晌,那掌櫃轉頭朝外室吩咐了句什麼,再後來便是那外室帶着靖遠伯上樓了。
“因記着陛下的吩咐,不可打草驚蛇,臣便想着等靖遠伯離開了再去帶那外室走,可他二人上去不過一刻,二樓窗口處便傳來動靜,而後便是靖遠伯墜亡。”那暗衛說着便道,“臣記着,那外室第一眼見了靖遠伯時,眼中是驚喜的神情,二人上樓時,她走在前方,瞧着也破有些焦急,似是有話想對靖遠伯說。”
而兩人上樓後不到一刻,靖遠伯便墜亡。
若是那外室早有預謀要對方的命,又怎會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
“且後來臣特意問過那鋪子的掌櫃,她告訴臣,那外室是前些日子去的,說自己家中敗落,孤身一人來到京城,孤苦無依,想尋個活計在京城中安身。而她遮着的臉,掌櫃也說,因爲她面上有塊燒傷疤痕,瞧着很是駭人,這纔拿了面紗擋着。”
那暗衛說到這兒,便停下來了,顯然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
因爲天子跟前,若是說得多了,便成了妄加揣測。
明白他的顧慮,天子略垂眼看着他。
“你繼續說,朕聽聽你怎麼想的。”
其實聽對方前面幾句,他心中便已經有眉目了。
暗衛聞言應諾,接着才繼續道。
“那外室特意避開臣等跑了出來,連孩子都不要。”要知道,那孩子,如今算是都陽侯府唯一的孩子,“她若有心要了靖遠伯的命爲自己孩兒鋪路,便不會將孩子獨自留下。”
畢竟那外室也許知道有人盯着她,但並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傷自己性命。
在一切沒把握前,她選擇的不是帶着孩子一起逃,而是自己跑了出來。
這等於就是放棄了孩子,選擇保全自己。
因爲她知道,孩子留下,盯着她的人就會放鬆警惕,畢竟沒有哪個母親,會將自己孩子置於危險之境。
說到這兒,暗衛便又提了件事。
“先前指揮使讓臣去查靖遠伯和那外室的事,臣便查出一件。”
他說起當初剛查到外室存在時發現的情況。
“……那孩子的燒早已好了,後來是那外室特意給孩子洗冷水澡,夜裏也不給孩子蓋被子,如此兩日後,孩子便又高燒了。靖遠伯也因此一直留宿永陽坊。”
這件事,司部的人倒是從未提過。
眼下提及,不過是爲了佐證,在那外室心裏,孩子並不重要罷了。
天子聽到這兒,忽地笑了聲。
“倒是有趣。”
寧成業和那外室,都有些意思。
他口中雖說這有趣,可雙目中卻凝着寒霜,顯然極爲不豫。
先前還想着只要阿姝過得幸福便好了,那外室出逃,他叫人召寧成業入宮,也不過是提醒對方,有些事首尾沒處理好,讓他自己去考慮該如何做。
畢竟先前的寧成業偷偷將那外室和孩子送出去,以爲他什麼都不知道。
而外室出逃,便是給寧成業敲了警鐘。
天子特意不提降罪,說給對方機會補救,至於怎麼補救,就是他的事。
畢竟那孩子,天子已經叫人帶走。
那外室確實能躲,司部的暗衛都找不到她,可不代表寧成業找不到。
只是沒想到,寧成業會這麼突然就歿了。
不過,也好。
思及此,天子又是一笑。
這回卻帶了幾分溫度。
“那孩子如今在何處?”他問了句。
暗衛便回說暫且養在司部,他們尋了人照顧着。
“明日送去都陽侯府。”天子說着,喚了身後候着的周成上前,“明日你親自去送,記着,要當着阿姝的面,將這孩子的來歷細細說清楚了。”
司部的暗衛尚在,天子卻並無顧及,一句“阿姝”說得自然極了。
可話說完了,他似乎想到什麼,停了停便又補了句。
“話不要說得太急,緩緩告訴她便是。”
不管怎麼樣,丈夫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還這麼大了,只怕她不一定受得了。
但若是讓天子放棄這次機會,他也不願。
若是寧成業還在,他倒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做些出格的事,可眼下他又如何能忍得住?
周成跟在天子身邊多年,自然清楚這些,因而一句多的都沒有,恭敬應下。
之後天子便吩咐司部的暗衛繼續去找那外室的蹤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待到暗衛領命退出殿內後,天子纔再次對周成道:“阿姝此時只怕傷心着,如今天色尚早,你去趟錦安殿,就說朕的意思,讓長公主去都陽侯府陪阿姝說說話。”
寧成業沒的突然,長公主又深居宮中,只怕眼下還不知道此事。她原就和關靜姝親近,這種時候去看看最是合適。
也能替天子去陪陪對方。
等過了明日,關靜姝知道了真相,想來也不至如此難過了。
之所以不馬上將那些事告訴對方,只是不想她一日能忽然接受這樣多的信息。
怕她受不住。
可天子沒想到,正因爲自己這一瞬的猶豫,今日之後,他的許多打算,便又一次只能擱置。
而這時的他並不知道,只是在周成去了錦安殿,回來回話說長公主已啓程去都陽侯府後,他手握硃筆,在摺子上落下最後一字,接着才把那摺子拿起。
“叫人帶去太史局給太史令,讓他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