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雲逢聽到一陣砰砰聲響,既不是鑼鼓,也不是鞭炮。

    那是門板被人用力拍打時纔會發出的聲音,聲音還不小。

    “小少爺,出大事了,要人命的大事!”

    門外是杜沙在叫。

    大事?

    這時候還能有什麼大事?

    “是賓客鬥毆?是門派齟齬?還是趙南燭撐不過今晚,心疾發作猝死了?”

    雲逢這話又衝又狠,不單讓杜沙嚇了一跳,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他明明記得前世那一夜,自己只說了一句“進來”,就再也沒有開過口。

    就算他住的院子再幽靜,再清雅,再偏遠,那也還是在趙府裏,還是在別人家裏。

    雲逢是來客,不是主人。

    就算他心裏有萬般不爽,絲毫不怕被蹲牆角的人聽了去,作爲一個知書懂禮的解語宮小宮主,他也絕不會允許自己在跟班面前咒罵長輩去死。

    從來“上樑不正下樑歪”,他如果不能以身作則,那他的手下豈不是也可以有樣學樣,也可以隨便在私底下詛咒主人去死?

    難道是因爲入睡前心中還有火氣,這才一直燒到了夢裏?

    他心中的一團火,又是因爲誰燃起來的?

    杜沙看向雲逢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小少爺,您說得對,趙老英雄真死了!”

    雲逢像是剛回過神,喃喃道:“真死了?”

    杜沙道:“真死了,死在他自個的書房裏。但並不是病死,而是被人謀殺!”

    雲逢道:“可知兇手是誰?”

    居然敢選在今夜下手,在趙老英雄六十大壽的宴會前夜殺了正主,這個兇手真是好手段,好膽魄。

    杜沙道:“聽說是……血衣會。”

    雲逢一怔,道:“血衣會?”

    儘管這已經是他第二回聽到,已經完完全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云逢還是忍不住一怔。

    “血衣會”這個組織,在江湖人口中,和“解語宮”一樣,也擁有神祕,豪富,超然的地位。

    只不過解語宮的人行走江湖,從來都站得直,行得正,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可血衣會不是。

    就連能把一百年來的名人軼事串成說書,將各地門派、絕學、兵刃……倒背如流的“江湖一點通”,也始終沒弄清楚,血衣會是什麼時候成立,做什麼營生,以什麼爲行事宗旨。

    其他人更是一問三不知。

    血衣會的人從來神出鬼沒,沒有人知道他們爲什麼會出現,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出現,更沒有人見過血衣會成員的真身,一個也沒有。

    因爲血衣會成員出現的時候,一定有人會死。

    但凡見過他們的人,都成了死人。

    只要死人身上覆着一件血衣,血衣上有一個很特別的金色標誌,那就一定是血衣會下的手。

    從來沒有人敢假冒劍聖弟子行走江湖,也從來沒有人敢模仿血衣會去對仇敵下手。

    除非那個人不怕死,不怕被血衣會的人用三十六種酷刑輪流折磨後,五感皆失,不成人形,卻遲遲斷不了氣,還要在大街上蜷曲着受人圍觀的那種痛苦。

    可是,血衣會既然實力雄厚,既然不害怕他們的行動被人發現,卻爲什麼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要選在趙老英雄六十大壽的宴會前夜,纔對他下了毒手?

    他們選擇在今夜動手殺人的理由是什麼?

    雲逢向來自詡機智過人,無論下棋,抑或解謎,都沒有能難倒他的迷局,可他活了兩輩子,還是想不出血衣會選擇在今夜動手殺人的理由。

    他只知道,自打今夜過後,本來已經很亂的江湖,會越來越亂。

    不但江湖會越來越亂,死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杜沙還在說:“雖然我沒能親眼看到現場,但現在趙府上下都在傳,說是趙老英雄的頭沒了,只剩身體還坐在書房裏,上面覆着一件血衣,明擺着就是血衣會下的手。”

    雲逢皺眉道:“死就死了吧,咱們換過素服,去道一聲節哀順變就是。反正解語宮和他那點交情,總歸是父母輩的事,攀扯不到我身上。”

    杜沙忙擺手道:“小少爺,這不是大事,大事還在後頭。”

    雲逢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杜沙道:“殺人現場有個男的,看樣子和我差不多年紀,據說有重大嫌疑,現在已被人圍住了,不許他走。”

    雲逢忽然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杜沙道:“這人瞧着眼生,穿着打扮不太像是個走江湖的,又有證人一口咬定他是兇手,當場就有性急的和他打起來了。”

    雲逢咬着嘴脣,道:“嗯。”

    杜沙道:“老張看了兩眼,就叫我趕快過來找你,因爲那個人使的步法,有幾分像是小少爺平日練的輕功……”

    雲逢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們走。”

    今夜的解語宮小宮主,簡直就像是塊隨時都會爆裂開來的火炭,瞪着人的眼睛裏,也彷彿有火焰在燃燒。

    “可是……”

    “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也知道這一場夢會如何進行下去。你犯不着再三提醒我。”

    杜沙張着嘴,怔怔地看着他。

    雲逢勉強笑了笑,道:“走吧,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去見他。我實在很想快點弄清楚,我爲什麼會突然做起這一場夢。”

    趙府前院的空地上,已聚集着幾乎和天上星子一樣多的人。

    這些人卻沒有像星子一樣分散成羣,而是聚成了一個圈子,一個連晚風都擠不進去的圈子。

    每個人的目光都已凝聚,凝聚在圈子中心的那兩個人身上。

    杜沙口中那兩個“打起來了”的人,直到現在,一個竟然還在躲閃,另一個竟然還在進招。

    雲逢雖已記不清那個進招的少年到底是誰,但看他身上鮮衣華服,劍穗上打着吉祥結,四色絲線只在順天府老字號福記裏纔有賣,只一眼,也能猜出他肯定是某個武林世家的子弟。

    相比之下,另一人的衣着實在是有些寒酸,有些礙眼。

    就連丐幫孟長老身上那幾塊補丁,被他的衣服一襯,也隱隱顯出了富貴人家的氣派。

    這人不但衣衫陳舊,劍鞘陳舊,連劍法也同樣陳舊,陳舊得簡直可以說是“迂”。

    如果只憑一味的躲閃禮讓,就能讓衆人大發善心,認爲他不是殺人兇手,那麼以雲逢的武學造詣,想必早在六年前,就能一統江湖,當上武林至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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