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淵毫不識趣,甚至雙手撐上了石桌,往前傾了點,盯着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有沒有?”
這樣一副姿態是十分危險的,起碼他單方面是這麼覺得的。眼前這個人的面容和身形佔據了他大部分視線,而他一擡頭就對上她一汪傾斜而下的墨色,沾染着絲絲縷縷的笑色,深潭一般將人牢牢吸引,叫人退無可退。
他頓時渾身一緊,放在書卷上的手指都不自覺地蜷縮起來,一雙泛紫的眼眸不知染上的是薄慍還是羞赧,慌忙地避開道:“江南淵!你讓開!”
江南淵看到他這幅模樣,反而更興奮了,不自覺想看得更清晰一些,復又往下壓了壓身,側頭去看他的表情:“師兄,你就說一句有沒有,我立馬讓開。”
少女獨特的香氣纏纏綿綿地暈染在這一方小天地,還夾雜着一點落在衣襟上沒來得及拂去的桂花糕甜味,他頓時呼吸不暢起來,很難再忍受這樣的處境,只好咬咬牙道:“沒有!”
江南淵這才起身,滿意道:“好!那我就成爲你的第一個!”
風澤杳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只覺得被她擾得心煩意亂,又感覺她的氣息依舊遊離在方寸之間,惹得人心猿意馬,書都看不下去了。
江南淵毫不拖泥帶水,問完就走,走前還朝風澤杳一挑眉,緩緩道:“風師兄,紅顏一笑值千金,我們來日方長。”
風澤杳聽着她的鑿鑿厥詞,在風中錯愕。眼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女大笑一聲一躍上了峯頭,三兩步跳走了,只在半空中留下一點浮光掠影。
這般形骸放浪、大言不慚,竟投的是女兒身!要不是他知道江南淵的脾性,真想喊一句登徒子!
他也不知究竟是因爲惱怒還是其他,書卷上的東西真真是一點都看不下去,唸了幾遍清心咒卻還是找不到思緒,最終氣得把書一扔,心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第二日,江南淵照舊是被其他弟子鑼鼓喧天地喊醒的,只不過這一次不是爲了不讓她睡懶覺,是喊她一塊去野炊。
江南淵剛睡醒,頭疼道:“這麼早野什麼炊?不去不去,讓我再睡一會兒。”
“日上三竿啦師妹!莫要辜負大好時光啊!”
江南淵認命地爬起來,與一旁人有的沒的閒說了幾句話,突然發覺道:“嗯?子嵐師兄呢?”
子尋道:“子嵐師兄下山探望爹孃去啦。這不是正趕上休沐嘛,一年就春秋兩回,他估計要過個幾天纔回來。”
江南淵無聲地“啊”了一聲,道:“也是。我怎麼忘了這茬。”
觀蒼山的弟子有很多是有名有姓的大家子弟,家裏想沾點仙緣,就送來學藝,隔三差五也會來探望探望。子嵐不一樣,他是貧苦出身,爹孃一輩子守着那一畝三分地,趕上天災的時候連飯都喫不上。後來父親重病臥牀不起,重擔全壓在母親身上,日子過得更加艱辛。子嵐被接來觀蒼山的時候歲數還小,不太能記事,據說是實在養不活了,爹孃求着遊歷至此的大宗主能給他一個安身之所,這纔將他帶回了觀蒼山來,交給了二宗主蒼城做弟子。
子嵐被送走的那天,父親病情加重,母親也鬱鬱寡歡,思念成疾,家裏變得更加蕭條,不久,父親就過世了。蒼鶴有意想把子嵐孃親接觀蒼山腳下安身,子嵐娘卻不願意,說是要守着子嵐爹的墳。
於是一頭記掛着子嵐,一頭又捨不得離開故土和故人,又因兩地路途遙遙,很難能見上一面,這才每年只能盼望兩次休沐的時候見上子嵐一面。
可惜就可惜在,雖說是給子嵐找到了一處安身之所,可子嵐並無甚麼天賦,自然沒有仙緣,在觀蒼山也僅僅限於混喫等死,好在有一麻溜的說書本領,日後出山也不至於餓死。江南淵深諳這一點,所以在他說書的時候總是大加誇讚,當然的確也是說得不錯。
子尋道:“師姐,子嵐師兄今早出發的,應該還沒走遠,要不要給她送個行?”
江南淵想了一下,一拍腿:“反正趕上休沐,左右無事,不如同子嵐師兄一道回家看看!”
一衆弟子皆起了興致,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真的行嗎?師父會允許嗎?”
“這兩天誰管得着我們!”
“但是我們一起去,子嵐師兄家怕是不好住吧?”
江南淵:“以黃土爲榻,以月光做被,好不快活!”
衆弟子大受震撼,甚是激動:“說得對!走!走!我們這就出發!”
“黃土崗西邊第二家!他走前說過!”
江南淵麻利地爬起洗漱,一羣弟子正鬧哄哄期間,突然有一個小小的腦袋鑽進來怯怯地看。
江南淵一回頭:“嗯?桑韻?”
來人正是桑韻,見她回頭,臉立馬紅了,囁嚅道:“師、師姐。”
江南淵笑道:“你怎麼過來了?”
桑韻小聲道:“我……我想讓師姐教教我習字看書,可以嗎?”
師兄弟們面面相覷半晌,突然反應過來,一片譁然。
“天啊!天啊!居然還真的要你教!”
“桑韻小師妹你可要想好了,你這師姐只會插科打諢上天掏鳥蛋下地鑽狗洞,沒一樣你能學的!”
“還有還有,小師妹你臉皮厚不厚?不厚教不了,她乾的事兒一般人幹不出來!”
江南淵忍不住道:“我幹什麼厚臉皮的事了?不就是愛玩了點!”
“哈哈哈,你見到美人兒眼珠子都轉不動,非要上去說兩句討個嫌才罷休!你這可不是臉皮厚極了?”
江南淵爲自己伸冤:“天地良心!我是愛美人,但也只是愛多看兩眼罷了,何來非要上去討嫌之說!”
子尋小聲提醒道:“風師兄。”
江南淵一愣,笑了:“我說你們……我也就對他一人這般罷了。世上美人這麼多,我又不是每一個都喜歡。”
師兄弟們想了想,道:“好像是這樣。”
子尋道:“你們別爭了。雖然說師姐愛玩了些,但課程從沒落下過,次次倫理經學考試都是前三甲,還有要不是你們投票把她投下來了,她每年在英雄榜上都是榜首。”
說到這個英雄榜也真是好笑,蒼鶴的兩個徒弟都被禁了賽,原因都只是因爲實力過於強勁,對其他弟子有失公允。好在這兩個徒弟對這番說辭也只是一笑了之,並不在意究竟由誰去爭這個榜首。
江南淵聽罷喜道:“好師弟!”又低頭對桑韻道:“師妹願意來我這裏,我歡喜得很。只是這兩日估計教不了你了,我們要下山一趟。你還是去我師兄那裏先學着,等我回來可好?”
桑韻失望地垂下腦袋,小聲道:“好。”
“下山?去哪裏啊?”
門口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嗓音,江南淵喊道:“師父!”
蒼鶴推門進來:“老遠就聽到你們嘰嘰喳喳……嗯?這不是二長老新收的小徒弟麼,怎麼,被你拐走了?”
江南淵:“什麼拐不拐,小師妹自己來的!師父,我就說我比師兄要平易近人得多!”
蒼鶴摸着鬍鬚呵呵道:“平易近人是不假,就是能不能教好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們要幹什麼去?”
江南淵:“我們想和子嵐師兄一起回黃土崗看看,拜訪一下伯母,您看行嗎?”
蒼鶴道:“說來也巧,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和你說,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九州各地均有遭難現象,暫時原因不明,但是逐漸有蔓延之勢。我們山下面那個清風鎮也遭了劫,據說是一天晚上突然燃起了……大火,把一鎮子的人都燒死了。”
江南淵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蒼鶴斟酌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江南淵:“去。”
蒼鶴點點頭:“這件事情來頭不小,待會兒你去喊你師兄一道。還有你們呢,什麼打算?”
其餘人道:“大宗主,我們也想去看看,或許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蒼鶴:“好。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
蒼鶴走後,屋子裏陷入一片寂靜,子尋道:“眼下四方未平,我們只有等來年再去探望伯母了。”
江南淵問道:“子嵐師兄大概走到哪裏了?”
子尋:“應該要出觀蒼山掌管的地界了。”
江南淵:“既然去不了,那就拜託子嵐師兄帶點物產回去吧。我們即刻下山追他,置辦完大概也就日落時分,再回來也不遲。”
一衆師兄弟繞了幾個大圈子,不知從哪裏搞了輛板車來,將大米水果和禦寒的衣物壘得滿滿當當,費了好大功夫才追上子嵐,此時已值日暮西山之際。
江南淵:“道謝的話就不必了。本來是想去探望伯母的,看來是沒有辦法了。明年一定!”
子嵐看着一車的物什,眼圈泛起紅來,跟每個師兄弟都用力地擁抱了一下。
江南淵站在日暮盡頭跟他遠遠揮手:“師兄,早些歸來。”
第二日,觀蒼山一衆弟子就隨蒼鶴一同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