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餅攤一共設了四個,旁邊還有兩個打粥鋪。據說其中有幾個是朝廷派下來救濟難民的,分文不取,但是供應有限,搶完即止,來晚的只能去排收費的民間攤子。很快公家供糧的那兩隊叫苦連天地散了,沒排到的要不就餓着肚子,要不就重新去排其他隊伍。其中有一人倒是特立獨行,套着灰撲撲的袍子,把整個人都罩在其中,一聲不吭地就去排了收費的攤子,旁邊一同等着拿燒餅的流民好心提醒一句,那人也只是道了聲謝卻不爲所動,愚昧得直叫人搖頭。
旁邊的小酒鋪裏坐了數十個前來小酌的百姓,回頭看了眼排得望不到頭的長隊,轉過頭來嘆道:“想當初我們哭爹喊娘地求朝廷管管我們都沒有用,現在總算是想起我們這些大活人來了。”
“你當是朝廷想管?還不是因爲這幾年裏散人南淵跑了不知道多少趟皇都,這才爭取來了這一點結果。要不然我們早就餓死了!”
“你瘋了!?小點聲!不知道現在什麼世道啊!”
說話那人疑惑地轉過頭來:“什麼什麼世道?”
其餘人立馬壓低了嗓音:“聽說散人南淵和魔火有染,是仙門的叛徒,事情敗露後畏罪潛逃了,現在修真界到處追捕她的。你聽聽你說這話,被仙門聽到可不完了!”
“什麼!?”那人驚悚道,“你可不要瞎說話,散人南淵救世多年,可是我們大夏的英雄!”
“小點聲!哎,這可是大夏人盡皆知的事情,你可收着點嘴,別被當做共犯抓起來了!”
“我不信!我見過散人南淵救世時的風姿,她根本不是這樣的人,肯定是仙門弄錯了!”
“哎,跟你說你還不相信,真是!”那人低聲痛罵道,“要不是她十三年前救了魔火,我們至於遭這罪嗎?魔火與她關係不一般!”
說話那人氣紅了臉:“怎麼證明是她救了魔火,萬一是魔火有意陷害呢!”
“哎呀我說你這,你這這這!冥頑不靈!我跟你說,她手上有一處傷疤,就是當年救魔火的時候留下的,雖然我也不想相信,但是證據確鑿啊!”
那人估計沒料到來喫個酒也會受這麼大刺激,登時哽住說不出話來了。方纔說話那漢子直搖頭:“造孽喲!造孽喲!”
“虧得我們當初那麼相信她,飯都不喫去給她修建廟宇……”
“看來她救世是有原因的,她要是這個時候不站出來,這般惡貫滿盈的,指不定要下地獄的。”
“我還以爲她是救世主,沒料到竟然是罪魁禍首……老朽心裏難受啊。”
“看來她受這麼多苦難是該的……不出來做做善事,估計晚上都不敢睡覺。”
旁邊的姑娘趕緊過來拉她:“哎!別說了別說了!”
酒鋪裏的大漢們轉過頭:“怎麼了這是?”
“你們這羣忘恩負義的人!”那姑娘激動得聲音打顫,“散人南淵那時也才五歲,她要是見死不救,你們是不是又要說她蛇蠍心腸?她又不知道救的是大魔頭,你們憑什麼這樣說她!”
酒鋪裏的大漢面面相覷,就連排燒餅的百姓和流民也一同轉過頭來。
正好輪到那個執意要花錢買燒餅的灰衣人排到。那人指尖微微一頓,繼而波瀾不驚地把手裏的幾文錢遞了出去,接過燒餅輕聲道:“多謝。”
那姑娘吼着吼着就哭了起來:“你們又爲天下蒼生做什麼好事了,就因爲這個要把那麼好的一個人推入深淵,你們嘴裏喫的手裏捧的難道不都是她給你們爭取來的!?”
酒鋪子裏裏外外一片寂靜,互相望望,都沒說話。
那姑娘抹了把眼淚跑了出去,留下一羣不知作何感想的漢子們,互相尷尬地對視了幾眼,都埋下了頭:“不說了不說了,喫酒。”
那灰衣人也不是愛看熱鬧的,買完燒餅就往人少的地方走去,一邊走一邊低着頭啃着燒餅,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郊外。估計是啃得太入神了,又或者是腦子裏想着什麼別的事,一沒注意被腳下一塊大石頭給絆倒了,咕嚕嚕地滾了好幾圈,直接掉進了旁邊的河流裏。
猝不及防地被嗆了好幾口水,她在水裏撲騰着咳起來,伸手去夠掉落的燒餅。正費力掙扎着,一個波浪打過來把燒餅給推去老遠,再也夠不着了,只好作罷。她用力撲騰着,溼漉漉地從河裏爬上來,把溼透的灰布從臉上扯下來,抹了把臉。
河水倒映着她狼狽的模樣。她靜靜坐在河邊,盯着水裏的倒影發起呆來。
自半月前弒神臺一事過後,仙門對她窮追不捨,鋪天蓋地地要她給出一個交代。她一路逃亡,疲憊不堪之時,在南邊的一座小城裏歇了腳。
她成了人人過街喊打的老鼠,再也不敢拋頭露面,只能隱匿於人潮苟且偷生。的確沒有什麼好解釋的,的確是她犯下的彌天大錯,她不敢面對的不是漫天漫地的咒罵,而是那些信奉她的人逐漸冷漠與失望下去的眼神。
她無家可回,終於也當了回逃竄的流民。以往雖然也總是奔波在路上,但那時身邊總有人相伴,有一腔不問歸途的勇氣和熱忱,尚可說出“四海爲家”這樣的豪言壯語,但此刻卻是真的沒有家了。
她起身去旁邊拾了些幹木柴,可惜南方的氣候多偏潮溼,這又是山的背面,並且是在河邊,木柴難免沾染些許水汽,不好生火。她坐在邊上琢磨了半天才慢慢生起一點小火苗,趕緊徒手煽風點火,手腕都抖酸了總算是將火燒起來。
她把灰布衣脫下來,用木棍挑起來慢慢烤着,打算就在這裏湊合下。
以往總是忙得焦頭爛額的,從來沒有這麼閒暇的時候,這種感覺說起來還挺陌生。她躺在草地上閉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傍晚,醒來的時候還挺慶幸居然沒有被野獸給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