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年僅三十二歲就有如此才幹和戰功,皇室當然會重視——不說別的,咱們可也是得對她刮目相看了呢。”
“可不是麼?誰能想到老侯爵夫婦會……卻又反而讓姬麗絲小姐成爲後起之秀呢?論凌厲果敢,軍中老將怕是也沒有幾位能與她媲美。”
“只是不知道這下姬麗絲小姐最終會選擇哪一邊,不過從以往種種看來,應當是洛德萊殿下吧?”
“難不成還能是其他殿下?拿板上釘釘的事開玩笑沒意思,妮娜夫人。”
玻璃製成的高腳杯輕輕相碰,清脆的叮噹聲中殷紅的血液輕輕晃動,在晶瑩剔透的內壁上留下一層粘稠暗紅的半透明掛壁,倒映在血族細線般豎形瞳孔當中。
爲血族新晉侯爵——姬麗絲霍爾塔德桑塔菲羅婭小姐接風洗塵所舉辦的宴會,在暗紫色夜幕將最後一絲晚霞驅逐的時分開始。
“咱們還說這老侯爵夫婦去了,本就江河日下的侯爵府就這麼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能襲爵,怕是逃不出家族徹底沒落的命運。”一名灰色長髮的男性血族輕輕晃着手中的高腳杯,“沒想到姬麗絲小姐還能帶着家族爬起來——這下二殿下的籌碼可會越來越多了,咱們恐怕也得抓緊。”
“萘芙娜公主最近有來信嗎?”
萘芙娜公主?
姬麗絲提着繡着夜鶯與花朵的裙襬,在半血侍者的攙扶下走下馬車。一擡頭迎面走來的卻不是原本應當與他一同到達宴會場的洛德萊,而是一個明明身材尚矮卻學着成年血族穿上蓬裙的女孩。
三殿下,萘芙娜琳德埃米艾斯萊茵。
提起裙襬後退半步略微鞠躬,穿着高跟鞋的腳尖運動軌跡在地上劃出一個完美的半圓。
“臣參見三殿下。”
劉海投下的陰影遮住了姬麗絲微微蹙起的那藕荷色秀眉。
還真是她。
噁心的東西。
血族血液那濃重的腥臭味似乎再一次瀰漫上姬麗絲的鼻腔,那個讓血族昏昏欲睡而有些反胃的夏日午後浮現在她的腦海。
因爲父母的寵愛,她養成了溫柔的性格。
因爲溫柔的性格,她恩賜血僕貼身侍奉。
因爲侍奉的機會,血僕刺殺了她的父母。
臉色灰白的母親口中鮮血汩汩涌出,倒灌嗆入氣管讓她發不出一絲聲音。顫抖着抽搐着的手難以置信的指着那平日裏受他們恩情最多的血僕,還想要質問她爲何如此對待於自己恩重如山的主子,卻被後者抓起頭髮一刀割開了咽喉。
細辛和附子,這些於人類而言都是大熱帶毒的草藥,被這些忘恩負義的卑賤血僕下在了她父母的食物裏!
積少成多的毒性,最終在姬麗絲二十八歲的少女禮前夜爆發。
爸爸媽媽死前那難以置信地放大了瞳孔的雙眼,連同暴動的血僕們狂妄地笑着罵着那些難以入耳的髒話,衝入她的庭院她的房間將父母爲她與兄弟姐妹們創造的美好砸碎、將她口吐鮮血卻仍然尚未嚥氣的父母抓着頭髮活生生一刀刀割下頭顱的場景,從那一天起就成爲了姬麗絲的噩夢。
“哈哈哈哈哈哈——看啊,原來這些吸血鬼也會像狗一樣跪在我們的腳邊求饒!”
“毒藥的味道怎麼樣啊?我親愛的主子,你知不知道被你們這些噁心的吸血鬼吸血很他媽的痛很他媽的噁心啊!”
“你這公狗給老子乖乖跪着!老子要讓你知道老子的女兒死之前有多痛!”
“就是這個母畜牲殺了我男人!幫我按住她我要親手報仇!”
不知死活的狂妄人類們,在被因爲不喜人類茶水而僥倖逃過一劫的姬麗絲砍斷了手腳的時候,竟然仍然在笑。
“來啊!把老子的頭砍下來啊!老子今天帶着弟兄宰了你爹你娘這兩個老牲口,死了正好去見大聖女和咱們死了的妻兒老小團聚!來啊你個小母畜牲!”
因爲用力過度而顫抖着浸出冷汗的手幾乎要握不緊那把彎刀,父母的血色連同着眼淚模糊了姬麗絲的視線。胸口在那血液的氣息中被壓迫得劇痛如同撕裂失去力氣呼吸之間,失控的尖銳暴吼陡然與狂暴的颶風一同爆發,呼嘯着的風刃將這些以下犯上的血僕刀刀凌遲,在這個已經被砸得粉碎的、她的父母爲她所構建的華美房間裏,炸開一蓬接着一蓬的血霧。
“殿下……”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地,姬麗絲哭着可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顫抖着幾近囁嚅的聲音,彷彿不是這個表情木然的女孩發出來的一般。
麻木的腦海逐漸恢復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這樣不合禮節,可當姬麗絲想要起身對洛德萊行禮道歉的時候,後者卻用力擁住了她。
“別怕。”
那是對於血族而言溫暖的體溫,在那個少年有力的懷抱中,姬麗絲的遲來情緒終於衝破了一切,讓她死死抓着洛德萊的衣服,靠在後者的肩上哭了出來。
“二殿下……臣女的父母……”
姬麗絲泣不成聲間洶涌而出的眼淚打溼了洛德萊的衣服,也將那之後的歲月浸得苦澀至極。
一個早已開始走下坡路、近日又忽遭飛來橫禍的侯爵家族,以及這個家族那因爲心血來潮的善良,而害死了近乎無條件寵愛她父母的繼承人,在上流社會那些觥籌交錯間言笑晏晏的貴族眼中,就是寶箱上已經丟了鎖的蓋子。
他們都在虎視眈眈。
他們都在等待機會。
他們都在蓄勢待發。
只等一個出頭鳥爲後面那些“顧及禮儀與道德”的血族們,出手搶奪她父母留下的遺產提供藉口與依據。而穿過這些坐山觀虎鬥的血族,姬麗絲猛然看見血族三殿下萘芙娜的母親,搖着摺扇與他人談笑的身影。
“看啊,姬麗絲小姐嚇得不輕,她已經無法擔當伯爵這一重任了呢。”
流言蜚語從英科皇妃的下午茶桌上向四面八方蔓延,因爲對血僕仁慈而害死父母的姬麗絲淪爲了血族帝國的笑柄,甚至有不知死活的子爵想要迎娶她進門!
“小姐,今時不同往日,您不要在下這個依靠,往後許是在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無助與彷徨之間,姬麗絲竟然再一次違反了貴族應有的禮儀與修養,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洛德萊。
“殿下……”
接過象徵着侯爵家族榮耀與兵權的,那帶着夜鶯族徽的利劍,少女侯爵擡起頭看向那代替皇帝爲他舉行了襲爵儀式的少年。
“臣不會辜負殿下期望的。”
她站起身走入了訓練場,手中利刃在格鬥中一點點磨損捲刃,而在它崩斷的那一刻,夜幕血色中姬麗絲迎來了自己三十二歲的生日。
三十二歲,與那一年的洛德萊一樣的年紀。
血族的壽命是人類的兩倍,姬麗絲曾經憐憫於人類生命的脆弱與短暫。可此刻她看着自己腳邊那些悲慼地哭着求饒着的人類,她只想笑。
多可笑的東西啊。
“把高過馬車輪的男人都砍了,剩下的押回帝國。”
明明人類本來就只是牲口而已,她竟然想要和這些牲口共情?
“這次你們作戰勇猛,那些青年血僕就先賞給你們玩了。”
姬麗絲揮了揮手,旋即卻在前幾日派人求和的人類貴族送上的禮品中看到了一個膚色偏黃的女奴。
是曬的?
姬麗絲眯了眯眼睛,不過這種對血僕相貌的關心很明顯不過是對新奇事物的心血來潮——人類向來以踐踏自己的同族爲樂,餓得面黃肌瘦的人類並不稀奇。
只不過很少見到膚色恰好偏黃偏得這麼像他們傳說中所謂“聖女”的罷了。
聖女?
姬麗絲嗤笑一聲挑起眉毛,擡手指着這個連求饒都說不出的女奴。
“這個先別動,我要送給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