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大會開始後的五分鐘,有人從城堡裏跳下來。
你沉浸在回憶裏,看着煙火,但又沒看着,夏油傑正望着你,所以什麼都沒看見。
遊樂園的廣播放着足以讓人跳起來的舞曲,自城堡飛躍的身影也穩穩落地。
設計時考慮過天體運行,此刻正是童話故事般的場景。今日又是滿月,巨大的月亮攀上城堡上方,一人飛身而下,戲劇效果是滿分。
所以看到的觀衆以爲是特殊表演,紛紛發出驚歎聲。但對煙火的歡呼與對錶演的感慨,混淆在一起。
第七分鐘,那身影走到了觀衆面前,也還沒有人察覺到異常。
裹在華美長裙裏的女性,每一步都走得格外風情萬種,她的身上綴滿了珠寶,紅脣微彎:“歡迎來到,我的城堡,遊戲開始了。”
女性揚起手臂,鮮血染紅了月亮。
觀衆們叫喊着要逃跑。
——這就是你和夏油傑在來到這座城堡前,聽到的最後聲音。
浮動在空中的蠟燭,照亮着幽暗的走廊,厚重地毯踩上去沒有聲音,牆上沒有臉的畫像,有血色流淌,像是一幅活物。
總之,有驚悚遊戲的氛圍。
“窗戶打不開。”夏油傑收回了手。
電話連不上信號,咒力也消失了,喚不出任何咒靈。
沒有結界可以封鎖咒力,因此可以斷定,這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一個格外特殊的結界。
在遊戲裏見多了,夏油傑並不意外,令他喫驚的,反倒是你的問題。
“是不是遊樂園安排的項目?”你說。
夏油傑一時失語。
分不清工作人員和遊客的裝扮,不知道玩偶下有沒有人,現在——
“安妮,”他有幾分哭笑不得,還是問道,“你是說真的嗎?”
“不可能嗎?”你反問。
媽媽製作的機器人,外表看去和真人並無區別,只有血的顏色不同。既然如此,或許也有能將建築真實化的設備……?
夏油傑投降了。
在某種程度,你和悟不相上下。在特定的領域,缺乏常識。
第一次和悟來遊樂園的時候,坐了摩天輪,他想打開門爬到外面,夏油傑忽然覺得家入硝子選擇自己一個人坐一個車廂,是格外明智的選擇。
這是生活環境造成的,倒也不能怪你們。
“總之,”他說着拉住了你的手,“不要離開我旁邊。”
“砰”的一聲,長廊上的門忽然開了,是被撞開的。
一位套着蕾絲領邊長衣的人衝了出來,手按在門框邊,好似要喘上最後一口氣。
望見你和夏油傑,這位遊客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要向你們說些什麼,卻有一抹鮮紅,從他的後方深處。輕輕一推就能將你推飛的粗長手指,勾住了他的領子,同甩動魚竿般將他往回拽去——
他的叫聲淒厲到耳朵想要屏蔽,房門也關上了。手指上掉下了濃稠紅色,滲入地毯沒有覆蓋的邊緣磚塊,於縫隙中無聲流淌。
你呆立在原地,夏油傑蹙起眉頭。
你沒無知到問那是什麼,夏油傑肯定也不清楚。
“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吧。”夏油傑握緊了你的手。
沒有咒力,他就是一個身體素質還不錯的高中生。在殭屍片裏,通常結局都是爲了喜歡的女孩或兄弟犧牲,但這只是最糟糕的狀況。
既然還活着,想必將人關在這裏的目的,不是爲了進行大量的屠殺。
沒有方纔目睹了那恐怖效果拉滿了的一幕,你和夏油傑就像是在進行一場城堡巡禮。
走廊上只有一扇門,窗外是漆黑一片,扔東西下去,什麼都聽不見。
你們兩人來到走廊盡頭,有臺階通往上下,角落裏的花瓣枯萎,蔫蔫地躺在地上,沒有一絲生機。這裏的顏色也不尋常,昏暗的、過曝的、不和諧的,一點點都要滲透精神的防線。
你聽到了機械的聲音,喀啦喀啦轉動。
夏油傑很謹慎。
你們到了走廊這頭,又去了走廊的另一頭,並無區別,同樣是上下兩條路,再清楚不過地指引着可以去到的地方。
“我知道這裏。”夏油傑確認了:“這是紅皇后的城堡。”
主題遊樂園裏有大大小小好幾座城堡,紅皇后的城堡是觀看舞臺劇表演的地方,很受小朋友們歡迎。除此之外,還可以拍照。在孩子們觀看話劇時,家長能參觀內部,品嚐下午茶,當然費用是另外算的,不包括在遊樂園的通行證中。
夏油傑和五條悟來過這裏,當然不是看錶演。
同樣是萬聖節那天,紅皇后的城堡裏舉辦了冒險大會,收集完了線索,就能獲得遊樂園的十年免費遊玩券。
從高專那邊聽說他們在遊樂園,就將任務派給了就近的他們三人。
悟不得不與十年免費遊玩券失之交臂,但更令他不爽的是半路遇到要和他比勝負的小鬼頭,此刻得知他的退出,得意洋洋地揮了揮快要蓋滿印章的收集卡。
那場遊戲存在提示,寫着簡單字句的紙條出現在每一個角落裏。
現在夏油傑和你站在這裏,沒有任何信息。
繼續呆在原地,也不能做更多,那間屋子裏的危險性更大。
還是要行動起來,纔是找到突破口的最快途徑。
“樓上還是樓下?”夏油傑說,然後接道:“出口應該在下面。”
“樓上。”你幾乎是在同時開口。
你們兩人相視無言。
“嗯。”你接道:“下樓吧。”
兩邊走廊看上去沒區別,隨便選了一邊走。
夏油傑比你走得快一級,有護着你的意思。他看上去格外冷靜,彷彿經歷過很多次這樣的事件,你想他不愧是可靠的成年人。
不得不承認,相較昨晚的宴會廳,你寧願呆在這裏。
哪怕危險會在下一刻出現,至少在這一刻是寧靜的。
事情不如人願。
在夏油傑踏上下一層的走廊時,你的視線出現了扭曲,眼前空間在融化,色彩與線條都同蟲子般蠕動着。
前面的人回頭叫道:“——”
你能聽出,夏油傑是在叫你的名字,即使他的聲音在短短的音節中,時近時遠、前後迴盪。
“不行哦,”冷肅的聲音帶着笑意,迴盪在耳邊,“明明選了不同的路,怎麼還能在一起。”
你跌落了,帽子掉在地上,你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好不容易在眩暈中操縱着身體站起,你對上了一扇門。
一片雪白的空間,只有門是黑色的,說看上去向通往地獄的道路也毫不爲過。
“裏面是什麼?”你問剛纔的聲音:“這是哪裏?”
八音盒慢悠悠地轉動,金色小齒被薄板撥弄,那聲音若講故事般娓娓道來。
“當然是你的選擇,”聲音說,“好了,進去吧,不然你永遠沒法離開這裏。”
“真是狡猾啊。”你說:“沒有其他選擇?”
“你以爲自己的人生是有選擇的?”聲音透着一股憂鬱:“我也不想誕生,你們人類創造了我,日復一日,爲我添加我不曾做過的事,將我打造成罪責與墮落。我已經給了你機會,純潔還是有罪,自由還是被我喫掉,你將做出選擇!好了,快點!”
這是一扇再普通不過的門,長條的把手,只要轉動就能打開。
是的,除了它的顏色,再正常不過。
你盯着它看,純黑中好似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漩渦。
沒有人能幫助你,此刻你能做的只有按住門把,將它轉動。
“不行。”腦海裏冒出了聲音:“安妮,不行。”
是媽媽的聲音。
“安妮,你不能打開這扇門!絕對!”
帶着冰冷的機器感,命令的語氣,格外冷酷。
你在這時忽然想起,雖然你一直將媽媽當成同伴,但在大部分時候,她都和爸爸站在一邊。
不過是最後的那次出走,好似是你也想做出的反抗。但就像是你把爸爸和愛麗絲扔在橫濱一樣,媽媽也她將你拋在了身後吧。
此時此刻,你無比清楚地明白你想要什麼,你想要打開這扇門——
於是你轉動把手,要將門往裏面推。
門一動不動。
你推了幾下,那頭卻有人在和你角力般。
一聲失去風度的吼叫響起,不是來自你,而是出自早催促你打開門的聲音:“不合理的存在!”
門開了,往你這邊的方向打開了。
一隻毛茸茸的手,用力地撞在你的肩上,將你往後一推——
短暫時間變得無比漫長,還是無盡時間凝結成一刻,走馬燈即將開始放送,但就像是從夢裏跌落山崖,現實中的你甚至沒掉下牀。
風聲於耳旁呼嘯,你倒在了草坪上,在疼痛中下意識翻身坐起。
轟然一聲,煙花在不遠處灑滿天際,星星點點,墜落人間。
你怔怔地凝望着最後一朵煙花散去,於夜色間,餘光捕捉到身旁的人。
夏油傑倒在你的手邊,沒有聲息。
“夏油君,夏油君!”你拍了下他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臉。
夏油傑沒有聽見,還有呼吸,像是睡着了,但睡得很沉,不仔細看會覺得是死去了一般,失去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