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得來的感悟?”你隨口問道。
“死是人人都要到達的地方,”喬魯諾說,“至少我更恐懼的,是面對死時無能爲力的自己。安妮小姐,您能明白嗎?”
他向你提出了問題,還真是古怪的保鏢。
“可是我們在死麪前都是無能爲力的。”你說:“如果有起死回生的方法——”
“姐姐!”這時,愛麗絲結束了參觀。
她打斷了你們的對話,徑直走來,在沙發上倒下,身體一歪,就躺在你的膝蓋上,手指抓住你的衣邊,留下褶皺。
“姐姐,”愛麗絲露出任何人都無法抵抗的甜美笑容,“拉琴給我聽吧,好久都沒聽到了。”
她一如既往,容易心血來潮。
你的心情很一般,但妹妹的要求,也不會拒絕。
愛麗絲從來不挑曲子,你轉向喬魯諾:“你有想聽的嗎?”
不知什麼時候,你就沒將他當成保鏢。
大概,因爲他的話比一般保鏢要多得多。
“喬魯諾很擅長彈鋼琴,是吧?”愛麗絲說。
“會一些。”青年謙虛地迴應:“有機會的話,倒是可以合奏。”
你大概明白了,坐到琴凳上。
每位音樂演奏者的腦袋裏,都有一個表演的曲庫,首先當然要是自己熟悉的曲子,一部分是炫技,一部分是耳熟能詳,目的都是得到歡贊。
在其他演奏者面前,又並非會有人評論的場合,隨性演奏的華彩最受歡迎。最好是能和大家打成一片,鬧成一團,這時比起氛圍,技巧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雖說你還沒有這樣的經歷,但喬魯諾說他會彈鋼琴,又提到合奏,加上你當下心情,你知道自己想要拉什麼。
本是由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伴奏的聖母頌,你拉過這首曲子,並不屬於你最熟悉的範疇,可音色一旦流淌,就會想起一切。
先前施內女士還說,想要聽你拉琴。
你帶着祈願,拉完了一首聖母頌。
屋內的燈光並不明亮,電視裏還有嘈雜的說話聲,但你是如此專心地操控手指。愛麗絲坐在地板上,仰頭看着你,只有這時她是安安靜靜的。
在足夠長且合適的餘韻後,喬魯諾拍了拍手。
“很美妙,”他說,“……若是能平安無事,就再好不過了。”
畢竟和喬魯諾是初次見面,他卻這樣輕易地聽出了你在演奏時的所想,你有些意外。
愛麗絲站起了身。
“你今天晚上要回橫濱嗎?”你問。
愛麗絲沒有回答,只是上前,再一次將你一把抱住。
她將側臉貼在你的身上,柔聲地說:“姐姐,回來吧,好不好?”
你的琴靠在旁邊,拿着弓的手垂下。
“抱歉,愛麗絲。”你說:“我可能……”
在這一刻,你終於意識到了。
“我沒法再回去橫濱了。”你說:“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麼?”愛麗絲仰頭望着你。
你是這樣清楚地意識到——無論愛麗絲是出於懵懂而沒能瞭解,還是她真的比你更適應橫濱的生活——她都已經永遠地站在父親那邊了。
“我……”你的胸口起伏,在年幼妹妹的詰問下,語言是如此蒼白,“我沒辦法再生活在那裏,和爸爸一起。”
你又搖了搖頭。
雖說保鏢在場,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是父親故意讓人找到了他和媽媽的合影吧,把我當成誘餌。從以前開始,好像就是這樣,我對他來說,沒有那麼重要。”你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抱歉,愛麗絲,我不想再聽他的安排生活,我要和媽媽一樣。”
“我不知道誘餌的事,可是,姐姐,”愛麗絲眨了眨眼睛,好似同陳述真理般吐出字句:“知繪春從來就不是你認爲的那種人,她離開橫——”
金髮少女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有誰強行按下了停止按鈕。她拉過你的手,吻了一下,隨後將雙手背到身後,倒退着走了幾步。
“姐姐,”愛麗絲朝你微微一笑,是一個完美計算了弧度的笑容,“晚安。”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你站在原地。
愛麗絲的心情反覆無常,此刻她像是生氣了。
你沒法和父親一樣安慰她。
喬魯諾·喬巴拿並沒很快跟上,反倒望着你,像是想說什麼。
“……你不用跟着愛麗絲?”你卻想一個人呆着了。
“不用,”他坦然地開口,“安妮小姐,我感興趣的是你。”
你握緊了琴弓,只有不解。
“最近有時間的話,我們一起合奏吧。”喬魯諾說着朝你點了點頭,以示告別。“對了,”走了幾步,他又回過身來:“我留了一包洋甘菊在廚臺上,可以泡來喝。”
你沒有禮物可以回贈給他,也沒有爲愛麗絲準備任何東西。
只是看着他們離開,甚至沒有去送。
有些奇妙而奇怪的夜晚,卻忘記了正經的事。
那輛車到底是不是天天都開過來,在你休息後離開?
不管了,今夜你心中最重要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你站在窗前,看着愛麗絲與喬魯諾坐上了車。
門剛關上,愛麗絲就抱起手臂。
車內空間寬敞,她翹起腿,大聲說道:“林太郎,我還要陪你們玩過家家到什麼時候!”
“愛麗絲,我們還有客人在。”聲音來自坐在副駕駛位置的人。
他取下了蓋在臉上的帽子,將它順手戴到了司機的腦袋上,後視鏡中露出一雙暗色的紅眸。
轎車緩緩啓動,離開街道,就像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拜訪。
“請不用顧及我,森先生。”喬魯諾解開西裝的扣子:“我已經做出了決定。”
“那麼,”森鷗外的聲音變得冷肅了些,他望着後視鏡中的青年,“我可以期待這是一次成功的合作了。”
“關於這一點,我還沒法給您一個肯定的答覆。畢竟在一個小時前,您並沒有告訴過我安妮小姐在東京過着怎樣的生活。”喬魯諾望着窗外:“看樣子,她已經喜歡上這座城市了。”
“不管是橫濱,東京,還是那不勒斯,我的條件只有一個。”森鷗外打開儲物箱,拿出文件,將它遞到後座。
喬魯諾·喬巴拿接了過來,但沒有立刻拆開。
“我明白。和您見面的這幾日,實在受益匪淺。”他的手指撫過文件,望向後視鏡:“雖說語言有時蒼白無用,但我還是要向您做出保證。只要安妮小姐選擇我,我,喬魯諾·喬巴拿,永不會拋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