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纜鎮語錄 >門前那段水泥路(附錄麻姑的世界)
    門前那段水泥路

    小鎮,有一段水泥路。一溜兒排着稅務所、供銷社、學校。

    每天早晨,有一個老頭在掃着水泥路,風雨無阻,天天如此。

    這老頭有來頭,幾個子女都很爭氣。老大是稅務所所長,老二是供銷社的,三女是學校的校長,方圓十里頭一個女校長。

    老頭自己也不賴,聽人說,原來是在省城當清潔工的,還是個什麼長,大約是真的,老頭每月從郵局領出的錢都是百元大鈔,這錢是原來單位匯來的退休工資。

    開始時,老大說:撥爸,你老不必天天這樣起早掃了,大路自會有人管。斳

    老頭瞪了老大一眼,把手中的撥雲煙斳折成兩半扔出門外:撥你收你的稅,我掃我的地,少管閒事。斳

    不久,老二又勸:撥爸爸,你這樣做給我們丟臉,你一天就閒着吧!斳

    撥混帳,老子丟什麼臉!你小子給我好好賣東西!三個月內不許進家門!老子一天也閒不着。斳

    老二呆着,沒走。

    撥砰斳一個茶杯在地下開花。

    老二嚇得忙逃出門。

    撥砰斳大門緊閉。

    一天,三女從省城出差回來,撥爸,你要好好休息,休息好才能幹你喜歡乾的東西。斳

    撥唔!還是我小囡有出息!斳

    日復一日,每天早晨,老頭掃着地。

    門前那段水泥路,乾淨淨。

    人來人往,也沒有人問是誰掃的。

    一次,老頭到省城參加原單位聯歡。走前,對老伴說:撥你給我掃幾天地,你原來也是個清潔工,不要忘了。斳

    撥我撕不下老臉,你叫幾個孩子掃吧!斳

    撥好,也好,你吩咐他們。斳

    幾天後,老頭回家,發現水泥路成了垃圾路。

    老頭大怒,緊急召開家庭會議:宣佈全家出動,馬上清掃門前那條水泥路。

    懾於老頭的威嚴,一個個只好去掃。

    此後,又是老頭每日早晨掃着地。

    後來,老頭無病而終。出葬那天,棺擡過門前那條水泥路,那天的水泥路也乾淨。

    老頭死後三天,水泥路髒了三天。

    三天後,學校裏涌出一羣紅領巾,拿着掃帚,不久地又幹淨了。

    後來,地也一直乾淨。

    附錄:

    麻姑的世界

    我們這裏的夏天,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長,因爲麻姑。

    麻姑不姓麻,正式的稱呼應該是程老師,但只限於課堂上。麻姑初次見我們時自己說的:“別喊我老師了,我呢,不喜歡自己的姓氏。嗯……你們就喊我麻姑吧。”說這話時,她用手指着自己臉上的雀斑,再指指村長老葛,又指向班上的小葛。

    我們自然都明白她的意思,“麻姑”響成一片。但在心裏頭,我們並不認同她的說法,誰都知道,無論是老葛還是小葛,他們臉上的可都是油膩膩的疙瘩粉刺,和精巧美麗的雀斑完全不具備任何可比性。

    “上課時叫程老師,下課了隨你們怎麼叫,都行!”老葛多事地加了這麼一句,但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嚴格說起來,麻姑連老師都算不上,因爲她連教師資格證都沒有。

    這個我們都懂,村頭的方一寧,他爺爺是祖傳的老中醫,就因爲沒有《執業醫師資格證》,被不學無術的許醫生告一回罰一回,最後氣得吹鬍子瞪眼走了。害得我們現在連看一個感冒,都要走十多裏山路。

    麻姑也是一樣,只是沒有人告她。因爲她是支教人員,屬於需要大力鼓勵的珍稀人員。

    麻姑不喜歡當老師,也不是個好老師。她拿着課本時的樣子總讓人感覺到她的疲憊不堪,而當她漫步在我們的地頭田間和山野林地,她的腳步卻是那樣地有力與矯捷,就如一匹急促不安的麋鹿般。

    “你們生活在這裏,真好!”有一次,她在班上大發感慨,“讓自己喫飽就行,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利慾薰心,沒有物慾橫流。這有多好啊!”

    我們都聽不懂她說的那些成語,所以,就只有我怯生生地問道:“麻姑,你就是因爲這些,才躲到我們這裏來的吧?”

    “是啊是啊是啊……”她當時一連串說出好幾個相同的詞,眼裏卻放出光來,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讓我心裏發毛。但從這以後,她對我另眼相看了。麻姑一年會有九個月時間呆在我們這裏,連春節都不離開。她消失的三個月,就是我們的夏天。幾個村子的孩子們無拘無束漫山遍野地瘋玩,那樣的夏天是無比漫長的。

    我們低矮殘破的校舍在烈日下生着悶氣,但就像幾個村長一樣,都是敢怒不敢言,他們望着我們這一大幫頑童,眉毛就擰成了疙瘩。

    麻姑這時候在地球的另一端,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在丈量世界。而我們心裏的世界,就是百十里之外的百橋市。整整五個小時,先是三小時的山路,然後乘車再兩小時,而我們的父母在我們的世界之外,他們很少回來。“太遠了,太花錢了。”他們總是這麼說。

    但麻姑都走到我們的腳底下去了,也不見得抱怨花錢太多。

    麻姑第三次獨自丈量世界回來時,竟然帶回來了一個人。用村長老葛的話說就是,他媽的她大肚子了。

    老葛自然有他發愁的原因,他合計着,婚假、產假以及哺乳期,這個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支教教師,又要飛走了。而這個鎮上八個自然村裏,一共二十六名學齡兒童又將重新成爲失去籠頭的野馬。

    而麻姑絲毫沒有飛走的意思,她安靜地在我們的村子裏放任自己的肚子越來越大,如同一個充氣的氣球。她總是笑,卻不敢大聲地笑,像是擔心驚嚇到肚子裏的小東西,各種語焉不詳的笑,脾氣好得出奇。

    課總是要上的,語文、數學、科學、音樂……,我們這裏,老師總是萬能的,除了一個掛職的校長,學校裏就一個老師。準確地說,也就只有一個班級,不同年齡段的孩子,全混在一起,只是座位分爲三排,這排同學聽課,另兩排寫字或者自習,這樣輪流倒轉。麻姑大肚子以後,體育課就多了起來,她從文體室裏丟出幾個足球,讓我們這羣野孩子追着它跑,自己則搬一把椅子來,坐在陽光下,懶洋洋地撫摸着肚皮。

    “紫外線是好東西。”她對我們說,也不瞧瞧我們這羣野孩子的皮膚是多麼的黝黑。

    當村長老葛告訴我們紫外線其實就是太陽光時,我們都笑死了。

    麻姑吸引了附近幾個村子的注意。人們議論最多的就是孩子的父親,因爲麻姑告訴他們的答案是:不知道。她說的是真話,後來大人們讓我私下裏問她,她也是這麼回答的。只是,多了一些解釋的內容,麻姑的原話是:“走了半個世界,遇到那麼多有趣的人,我哪知道到底是哪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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