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曹三太太進來,蘇嬤嬤、朝雲幾人趕緊行禮問好,曹三太太擺擺手,看着馮氏急問道:“這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

    “姐……”馮氏本來就是個一過性眩暈,過去就好了,連暈倒都算不上,這時一見表姐,竟然脆弱了,淚眼婆娑的,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曹三太太心裏一軟,馮氏做了填房,她一直都替表妹不值,等李永德一死,她就更心疼這個表妹了。

    門外,綵線聽見隱約傳來馮氏說話的聲音,知道馮氏的病不打緊,心裏鬆了口氣,此時見鄭明被晾在正房外,就拉了鄭明一把,主僕兩人往旁邊錯了錯,綵線才小聲道:“少奶奶,要不然……您……跪下,給太太認個錯吧。”

    “哦?”鄭明收回打量廊檐下各種精美雕花的目光,扭身看着綵線,問道:“在這裏?當着滿院子的人?跪下認錯?”

    綵線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您早上給了太太沒臉,太太氣兒不順,不是讓您到外面跪着嘛,您又直接回了淳和居。您不跪一跪,太太面子上下不來,您能過了這道坎兒?”

    “就算過了這道坎兒,我不繼續裝孫子也沒用,跪了也白跪,還是算了。”鄭明沒好氣的小聲說。

    “太太這是明擺着要晾着您呢,您不認錯怎麼辦?”綵線眼看天光不早,急的鼻頭上汗都出來了。

    “能怎麼辦?幹拌、涼拌、看着辦!”不就是練站功嗎?要擱以前,她那天天被高強度訓練着、天天被各種好東西伺候着的身體棒的一拳能打死老虎豹子,站到明天早上也不在話下。

    不過,自己現在似乎不太剛強,小腿已經有點哆嗦了,再站下去,還真沒把握。

    不管是進去還是回去,馮氏不發話,鄭明就不能動。

    丁婆子見馮氏不招鄭明進去,急得在正屋外團團轉,此時見這主僕說悄悄話,不由支棱起耳朵尖聽,虛空裏逮到認錯不認錯的幾個字,趕緊跟過來,勉強壓低嗓門道:“少奶奶就該好好跟太太認個錯,太太是長輩……”

    鄭明不等她巴拉完,嚴厲地瞪了她一眼,道:“閉嘴!”

    丁婆子心有不甘,還是囁嚅着閉了嘴。

    馮氏是長輩,鄭明不是不能認錯,但她不想動不動就下跪,不想一味地退讓。歲月漫長,此時莫名其妙地跪了,往後的日月怎麼打發?

    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馮氏是聰明人,鄭明相信,只要她堅持,馮氏就能看到,看她這個人跟以前不同了,能下個不一樣的菜碟、好一點的菜碟,別跟折騰原身似的折騰她。

    大家相安無事,也許以後她的日子就能好過一點。

    她之所以一直等在這裏,沒有轉身一走了之,也是不想跟馮氏撕破臉,畢竟還要在一個鍋裏攪和。

    唉,沒辦法,人在江湖,她已經很委屈自己了。

    祥煙熬好了藥,端着一碗藥湯從茶水間出來,仍是垂眼朝鄭明福了福,端着藥一言不發地進了正房。

    “我沒病,喫什麼苦藥湯子。”東屋裏,馮氏見祥煙端着藥進來,抗拒地把頭朝牀裏扭過去。

    蘇嬤嬤陪着笑勸道:“好我的太太哩,誰說您沒病?沒病好端端的怎麼暈倒了?”說着朝馮氏使了個眼色。主子被鄭氏氣得暈倒是大家都看到的,鄭氏既然不服管教,忤逆不孝這頂大帽子必須嚴嚴實實地扣在她頭上,要不然以後怎麼拿捏她?

    馮氏見了表姐高興,就忘了這茬,此時反應過來:她不但要“病”,還要病的人盡皆知,不行了更要病的曠日持久,看誰耗得過誰。

    曹三太太也瞪了馮氏一眼,道:“就是,這麼多人親眼所見,你還逞什麼能?”說着親自接過藥碗,送到馮氏嘴邊。

    馮氏腦筋轉過彎來,乖乖喝了藥,朝雲祥煙趕緊拿蜜餞的拿蜜餞,端漱口水的端水,蘇嬤嬤輕輕吁了口氣,笑眯眯地退後一步。

    一羣老中青婦女花兒向着太陽一般圍在馮氏跟前奉承着,哄着馮氏用了藥,伺候她漱了口,又往馮氏嘴裏塞了顆糖漬梅子,馮氏熨帖得眉開眼笑。

    一干丫鬟知道馮氏姐倆要說體己話,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蘇嬤嬤看着曹三太太長大,知道這位表姨奶奶是個比馮氏還要厲害的主兒,她賠笑坐在下首的錦杌上,並不開口。

    朝雲出了東屋,輕輕往西花廳走去,一邊走她一邊鬼祟地朝外張望,隔着水晶簾子,她隱約看見正院所有人都以爲要下跪哭求的少奶奶正面朝院子背朝門站在廊下,後背筆直如削。

    猜想得到證實,朝雲心裏的那一絲不安更濃了,少奶奶真的變了,而太太還在睡夢裏呢。

    午時前,竈房的宋婆子帶着幾個媳婦子拎着午食從側門進了榮德院,見鄭明站在廊下,宋婆子紅光滿面的胖臉上堆起笑容,她屈了屈膝,問候道:“少奶奶好!”

    提着食盒跟在宋婆子身後的吳立家的和潘五槐家的幾個也給鄭明見禮。

    鄭明淡淡地點點頭,往東邊讓了讓。

    宋婆子心虛地訕笑着,小丫頭丹兒和緣紅打起簾子,幾個人一溜兒進了正房,不一會兒,東屋裏響起擺桌椅和盤子碗輕輕的磕碰聲。

    馮氏和曹三太太相讓着坐在了餐桌前,邊說着話邊享用豐盛的午餐。

    正房門外,鄭明還乖乖站着。

    今天是個大晴天,太陽很大,陽光很足,明亮的陽光透過樹蔭照進檐廊。午時了,鄭明已經在榮德院足足傻站了一個多時辰,她已經快僵成一杆標槍了。

    如果這時候她擅自走了,就是不孝,就是忤逆長輩。

    不孝就這麼簡單,就這麼容易衡量。

    屋裏,馮氏表姐妹喫完飯,用淡茶漱了口,愜意地斜靠在牀上說着話。

    “玉蟬,你是長輩,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別給小輩慣毛病,這次不下狠手把病給去了,以後還不蹬鼻子上臉?”曹三太太想起鄭明,口氣不怎麼好。

    “沒想到,鄭氏竟然是個肚子里長牙的。”馮氏沉着臉,咬牙道。

    “她就是渾身長滿牙,咱也不怕她。咱佔着大義,走到天東地西,忤逆不孝也不佔理。”

    門外,廊下的小丫頭們悄悄地咬着耳朵,賊頭賊腦地看一眼站在廊下的鄭明,說着心知肚明的悄悄話。

    唉,這當家人不把你當一回事,你這個少奶奶就徒有虛名,真的什麼也不是。

    鄭明頭暈目眩地挪了挪麻木的雙腿,她嘶啞地叫了一聲綵線,“綵線,我們回去吧。”

    “少奶奶,太太……沒讓我們回啊。”綵線擦擦頭臉上的汗水,虛弱地小聲道。

    鄭明挪動雙腿,“回吧……”一句話沒說完,她就兩眼發黑,只感覺世界離她越來越遠,就連鳥的啁啾都好像跟她隔着千山萬水,她軟軟地壓在了綵線身上。

    陷入黑暗前,她還嘀咕着:“我的胳膊!”

    “少奶奶!少奶奶!”綵線惶急地叫着,無奈鄭明已經軟成了一灘泥,綵線拼了全力,不但沒扶住鄭明,還被她帶着,兩人一起倒在地上,好在也緩了緩力道,讓鄭明壓在了她身上,沒讓主子直接bia在青磚地上。

    “來人,快來人呀,少奶奶暈過去了。”綵線急得眼淚橫流,丁婆子也跟着咋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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