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北驕沒回頭,暗自捏緊了手中的柴刀。
習武之人耳清目明,即便隔得遠也能聽清他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先前那人說自己幼時受傷的事就已聽得見,何況此時他有意聽之。
鳳北驕的心像是浸了一層鉛水,又扔進了一片沼澤。
兩個男子自然不可能。
這種荒無人煙的野山爬起來頗爲費力,後頭兩人也沒了說話的氣力,邊冒汗邊喘氣。
鳳北驕一直沒同意換人接手開路,段小南於是和大伯道:“我們歇會兒吧?”
大伯道:“這位姑娘砍得比我快,天黑前應當能到歇腳處,歇會兒也不妨事。”
段小南找了塊小範圍的空地,朝前喊了聲:“咱歇會兒吧。”
鳳北驕停下動作,轉身回來和兩人席地坐下。
段小南見這人其實已經出了一腦門汗,於是用先前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帕子去幫忙擦。
鳳北驕一偏頭躲了過去,段小南悻悻縮手。
他竟忘了,他們已經不再是共患難的夥伴了。有了其他人,就有了社會關係,鳳北驕就不只是鳳北驕,而是大呂太子。
他應當時刻記得這點纔是。
歇足後,大伯要去拿柴刀,鳳北驕一個閃身錯開,沒讓人得手。
“你胳膊有傷!”大伯沒忍住道。
鳳北驕看也不看大伯一眼,徑直拿刀去開路。
大伯於是在路上跟段小南說悄悄話:“她一直這樣麼?”
段小南點點頭,苦笑道:“一直這樣。天天臭着個臉,什麼事都自己扛,也不吭氣。”何止胳膊沒養好,身上也有不少傷,自從清醒過來就沒讓自己看見過,也不知狀況如何了。
大伯看着鳳北驕的背影,唏噓道:“這種性子,想必會受不少委屈。”
段小南瘋狂點頭:“我覺得也是。”
大伯又意味深長看了段小南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還說你不關心?
段小南假裝沒看見,繼續趕路,一邊道:“真是越走越累,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出去。”
大伯擡頭看了下遠處的山崖,道:“掉下來不過瞬息,出去卻要走兩天。”
“走兩天?”段小南癟嘴。
大伯道:“兩天只是上山谷的路程,到了頂上,你們還要往大呂走。”
段小南便不再開口,安安靜靜保存體力。
在山間歇過一晚,三人走到第二日晌午才上了山谷。
山谷平坦之處零星散落着數個小木屋,雖然簡陋卻整潔寬敞。村裏的人出去採集打獵還沒回來,大伯將兩人領入自己的住處。
大伯住在村口的一個小木屋,窗戶正對着大路,若有人過來能一眼瞧見。
招呼兩人坐下後,大伯進裏屋拿了兩套衣服,寬鬆些的給了鳳北驕,還有一套給了段小南。
鳳北驕換好衣服後,大伯竟紅了眼。
段小南問:“您怎麼了?”
“這衣服是給我老伴買的,可惜她沒穿過。這位姑娘穿着,與她極像。”
段小南只當大伯是思念心切,沒有多想,還問了幾句:“您妻子可有提過她在軍中什麼職位?或是其他提到的?”
大伯搖搖頭,“她失了記憶,一概不知。她是大呂人,還是我告訴她的。”
大伯先是一喜,接着眼神有些黯淡,“這些年我也想過,或許她記起從前的事,卻將我忘卻。若真是如此,你便不要提我。”
段小南眼圈也紅了,多麼感人的愛情啊!
“您放心!我們會盡力幫您問的!”
“多謝你們多謝你們!”大伯激動得快語無倫次,感激地看向兩人。
鳳北驕半垂着眼,沒有擡頭。
將兩人送出村子,大伯指着村頭的一個還不過碗口大的小溪,“你們順着這條河一直走,就成了大呂的渙河。”
“多謝您!”段小南感謝大伯。
此去一別,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不知爲何,段小南覺得這位大伯極爲親切,因此分別時格外不落忍。
沿着碗口大的溪流走到天色漸暗,兩人找了棵樹歇息。
上樹後,段小南看着頭頂的圓月,分外傷感:“大伯那位妻子不知是不是還活在世上,又身在何處。”
鳳北驕沒接話,沉默地看向遠方出神。
段小南以爲鳳北驕是想到家國大事心事重重,也沒在意對方的漠視,自言自語道:“要找二十二年前落崖又回去的,軍中不知能不能找到線索。”
“你不必費心了。”幾乎一整天都不發一言的鳳北驕開口。
“爲什麼?”段小南不理解,“你也覺得她死了?可大伯找了許久,沒見着屍首,沒準真的是想起來自己回去了呢?”
鳳北驕冷嗤一聲:“山谷沒有第三個人。你當是誰從後頭拍了他一掌?熊不會留活口。”
段小南反應過來鳳北驕的意思,瞪大眼驚異看向對方,本能地想反對這個說法:“怎麼會?大伯說他與妻子感情極好!”
“他天真你也天真麼?”鳳北驕冷冷道。
“我!”段小南狠狠瞪了鳳北驕一眼,得,又成了這個討嫌的樣子。
良久,段小南還是想把心裏話說出口,道:“其實也不一定是對方想離開他呢?畢竟有軍務在身,不得不擔起責任。沒準,她是因爲纔沒回去找他。”段小南的聲音越說越低,“畢竟是戰事。”可能人早就沒了。
鳳北驕本已閉上眼假寐,此時沒忍住再次開口:“山洞裏的那些石頭,他擺出來之後我瞧見了,分明是列陣點。”
段小南猛地看向鳳北驕,“你是說,那人還不是普通兵士?”
鳳北驕閉上眼,再不接話。
段小南自言自語道:“不會已有家室了吧?而且大伯說看到她擺弄許久,應該是早就想起來了!可她沒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
段小南倒吸一口涼氣:“大伯一直在等她,但她不想跟他有瓜葛了!可能有人下來找到她,她就把大伯打暈了離開!”
聽見段小南越說越激動,鳳北驕冷聲道:“你小聲些。”
荒郊野嶺的,萬一把野獸引來就不好了,段小南連忙噤聲,只在腦中驚呼。
黑暗中,鳳北驕突然睜開眼,他還當母尊是留他一命。但現在想來,母尊既放心讓他看見自己擺陣法,大約壓根沒有存讓他活下去的心。
他的生身父親沒被母親殺死,大約只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