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夏至,南楚軍竟扛過了禹城的連日大雨,天剛放晴,謝虢親自率領大軍突圍,與此同時,謝斐帶領一千騎兵夜襲田州,北燕的軍力被謝虢牽制着,來不及回身救城,竟讓謝斐僅憑藉一千軍力攻下了固若金湯的田州。

    破了田州,下一城就是金都了。

    朝中禁止外逃的命令徹底無用,金都大街小巷所有能逃的人家都在收拾行囊。

    就連吳氏也打點好了她和欣孃的行裝。

    “實在是急的很,老家的信都來了好幾封了,我就這麼一個老孃,眼看就要撒手人寰,怎麼也要帶欣娘去看上一眼。”吳氏一邊拿絲帕抹淚,一邊用餘光看着坐在上首的徐晗玉。

    徐晗玉將鴻哥遞給慧姨娘,“把他帶去園子裏同軒哥玩吧。”

    慧姨娘瞟了吳氏一眼,接過鴻哥出去了。

    “大伯孃,這些年丞相府多虧有你照料,公爹才能心無旁騖地爲朝堂盡忠,你要走我不攔着,但是好歹等公爹回來給他說一聲吧,畢竟這一去或許便見不着了。”

    吳氏見心事被她看穿,有些悻悻,可她實在不想等了,“少夫人,不是我不想等,實在是不知道小叔何時能回來,朝裏的事情忙起來他連着月餘不回府也是有的,我聽說今日再不走城門可就要關了。”

    見勸不動,徐晗玉也不勉強,“秋蟬,去把我準備好的東西拿來。”

    秋蟬從裏屋拿了個藍色的包袱出來,沒好氣遞到吳氏手裏。

    沉甸甸的,吳氏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包袱的金銀。

    “大伯孃辛勞了這麼多年,也該安享晚年了,可惜世道如此,景川也無能爲力,過些日子,若是吳江道也亂起來,銀票怕是不抵用了,所以我才備了這些金銀,沉是沉了點,關鍵時候還是金銀更實用一些,大伯孃莫要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我……”吳氏有些語塞,沒想到徐晗玉連她要去吳江道也知道了,她的確沒打算回鄉看什麼老母,吳江道地處西齊,現在是南楚治下,從北燕過去不算遠,聽說吳江道府說了,不拘是哪國人,只要是平頭百姓,吳江道一律收留。

    吳氏心裏有些羞愧,猶豫着開口,“要不讓心娘先走吧,我、我留着同你們一道。”

    “心娘一個未出閣的閨秀,世道混亂,她哪裏能自己過的下去,還是要大伯孃陪同一道。”

    吳氏話剛出去就有些後悔,現下聽徐晗玉這麼說,只吶吶點頭,也不說話。

    徐晗玉接着說道,“大伯孃不必有什麼負擔,這也是公爹之前同我說過的想法,只是景川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伯孃這一路能幫我多帶一個人。”

    吳氏心下正愧疚,哪裏還有不應的。

    丞相府的馬車趕在封城之前出了金都,中途到白馬寺逗留了片刻。

    徐晗玉之前聽到的消息說是顧晏在吳江道有蹤跡,這纔想着讓顧子書同吳氏一道,當初在德妃殿上,顧子書替她頂了穢亂宮廷的罪,她現在也算是還了她吧。

    封城當夜,金都大亂,許多平民沒有趕在封城之前出去紛紛大鬧,更有暴徒趁機燒殺劫掠,徐晗玉囑咐家中衛士將府門關緊加固,以□□民趁亂打劫。這一夜金都許多未出逃的富貴人家都被洗劫一空,甚至連家中女眷都遭到侮辱,更休提一般的平頭百姓。

    天佑四年的夏天,金都宛如人間煉獄。

    正如前朝《秦婦吟》裏所寫,家家流血如泉沸,處處冤聲聲動地;內庫燒爲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南楚的軍隊還是抵達了金都城下。

    天佑帝已經在暗衛的護送下先跑了,只剩下一些死心眼的老臣還在負隅頑抗。

    王介甫就是其中之一,算起來再過兩年他也是年屆花甲了,這樣一把老骨頭居然還能披上甲冑站上城牆。

    “公主,求求你救救鴻哥吧,他還這麼小,什麼都不知道,難道真要眼睜睜看着他死在亂軍的鐵騎之下嗎?”慧娘不停磕着頭,聲淚俱下。

    秋蟬懷裏的鴻哥睜着懵懂的大眼,他最近剛剛開始學走路,正是好動的時候,哪裏有些響動都要扭過頭去瞧一瞧,現下正一臉好奇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慧姨娘。

    徐晗玉扶住了她,用繡帕將她額上的污漬擦去,,“慧娘,鴻哥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說的對,他還這麼小,他不能死在這裏。”

    慧娘臉色放喜,徐晗玉接着說道,“城破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南楚軍的主力都在北城,到時候我會找人護着你們從西城門走,我弟弟浩哥也同你們一起,出了城門你們先南去,路引和身份已經給你們做好了,以後你們就是西齊遺民,只要別說漏和丞相府的關係,一時也不會被查出來,日後鴻哥還有軒哥都要拜託你來照料了。”

    慧娘聽着,猶豫地開口,“那公主你呢,還有丞相,你們不走嗎?”

    徐晗玉笑笑,“你不是喚我公主嗎,我是北燕的公主,我怎麼能走,正如公爹是北燕的丞相,他也不會走的。”

    “公主,我只是一個市井婦人,不懂什麼大道理,可是我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什麼家國大義哪裏能有命重要,說句冒犯的,天佑帝都走了,這北燕的天下和你、和丞相爺還有什麼關係?”

    “婦人之見!”王介甫大吼一聲,踏入房門。

    他有許久沒回府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城門口督戰,厚厚的甲冑上全是灰漬和血污,臉上的溝壑似乎更深了許多。

    慧娘一向怕他,此刻被他一吼,縮在一旁吶吶不能言。

    鴻哥卻不怕,似乎還覺得有趣,咯咯咯笑了起來。

    看見孫子的笑,王介甫的眉心總算舒展了一些,他接過鴻哥抱在懷裏,“先帝對我知有遇之恩,北燕對王氏有養育之德,丹心不用來報國,和豬狗輩有何區別。鴻哥是我王家的子孫,他哪裏也不會去!”

    慧娘聽他這意思,是不會放鴻哥走,面色灰白,一時之間將往日的懼怕拋之腦後,鼓着膽子說,“北燕的天子都不管北燕了,丞相爺是要報哪門子的國?鴻哥生下來以後,丞相府的好處半點沒有沾着,怎麼現在得跟着殉國了?我都聽說了,丞相爺堅持抵抗,拒不投降,早已被南楚軍恨之入骨,這滿城的百姓可都是要跟丞相爺一起殉國了啊,丞相爺可有問過他們有沒有得過北燕的好處,他們願不願意一起去死!”

    王介甫沒有料到一個賤妾竟然敢如此頂撞家主,一怒之下抽出腰間寶劍就要結果了她。

    徐晗玉趕緊上前抓住劍鋒,“丞相何必動怒,金都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慧娘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她所言又有何錯?我知道丞相忠心爲國,景川又何嘗不是,丞相放心,國破之日,景川隨丞相府一同捐軀,絕不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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