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沈辭的心動搖了。
一面是他固有的、被寒冰塵封的心,一面是女人溫柔的、如情話般的呢喃,他像是久困荒漠的旅人,看見綠洲的殘影,渴望的心便不可控制地跳動起來。
“當——當——當——”
教堂的鐘聲響起,莊嚴悠遠,如同流星從夜空墜落,陷進冰原大地,卻忽然迸發,燃燒起旺盛的火焰。
“零點了,”顧緋悠悠地站起身,自言自語般道,“聖誕節結束了。”
這個與團圓、美滿與祝福掛鉤的節日,終於結束了。
熱鬧的人迴歸熱鬧,孤獨的人仍是孤獨。
顧緋招了招手,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她轉頭看向仍抿脣不語的少年,狹長的眼微微一彎:“你呢?”
計程車在面前停下,車門敞開着,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黑暗,只有微弱的光線勾勒出司機的側影。
像是精心設計的陷阱。
可站在黑暗面前,一身紅衣的女人,又成了雪中的一抹豔色。
雪花緩慢地下墜,落在女人的鞋面,化作冰冷的水漬,與夜色融爲一體。
沈辭知道,倘若他拒絕——
她便如轉瞬即逝的煙火、如飛快消融的雪花一般,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伸出手,握住了女人的纖細白皙的手指。
骨節分明的指節瘦削而冰冷,手背青筋微凸,襯出了少年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走一步,再走一步。陷進黑暗,墜入她的陷阱。
沈辭啞聲道:
“我跟你走。”
……
細雪將城市攏進夜色。
水聲嘩嘩啦啦,蒸騰的霧氣模糊了玻璃的表面,女人窈窕曼妙的身影若隱若現。
房間是雙開門式,共用一件浴室。或許是因爲豪華雙人間的緣故,酒店在設計處加了一點小巧思,並未給浴室撞上門簾,僅僅以玻璃相隔。
沈辭抱着電吉他,侷促地坐在沙發上,耳垂越來越紅。
顧緋將他帶進這家酒店之後,丟下一句“我去洗澡”,便離開了。
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沈辭心裏隱約有了猜測。
或者說,從他說出“我跟你走”的那一刻起,他已經做好了發生意外的準備。
這麼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沈辭見慣了這個世界猙獰陰暗的一面,也厭惡那些瘋狂的男男女女,只覺得他們彷彿原始的野獸,混亂又骯髒。
可如果換成顧緋……
如果那個人是顧緋。
他應該……
是願意的。
忽地,隔着水聲,顧緋朦朧的聲音從浴室裏傳來:“外面的小朋友,可不可以幫我拿下衣服?”
沈辭的神色恍惚了一瞬,以至於沒有聽清顧緋的後半句話。
浴室裏水聲驟停,顧緋披着浴袍,施施然走了出來。
她隨意踩着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拖鞋,裸.露的玉足白皙光滑,流暢的線條如同上帝親吻的藝術品。浴袍領口微敞,鎖骨若隱若現。
“沒事,”顧緋勾脣一笑,戲謔地看着他,“怎麼還抱着你的吉他?這麼寶貝?”
沈辭愈加窘迫,把吉他放了下來。
便見顧緋推開房門,拿了換洗的衣物,又走進了浴室。
玻璃上的水霧散去不少,女人窈窕的背影愈加清晰,沈辭閉了閉眼,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他感到有些口乾舌燥,垂着眼,把黑色長風衣脫了下來,露出內搭的白色翻領毛衣。
卻仍是感到陣陣不自在,修長的手指微屈,解開了毛衣頂部的一顆釦子。
思忖間,顧緋已經換好了衣服,從浴室走了出來。
她穿了一件絨面的睡袍,長至小腿,露出纖細的腳踝,溼漉漉的長髮垂在肩前,淌着水漬。
見沈辭雙腿併攏、脊背筆挺,坐得端端正正,她不由得感到一陣好笑:“別緊張,姐姐不喫人。隨便聊幾句?”
現在的反派還沒有黑化,青澀又可愛,當真是有趣極了。
他這幅模樣,女主夏茜可見不到。現在夏茜應該已經到了學生宿舍,沒有了她的庇護,也不知道夏茜過得開不開心呢。
她自稱“姐姐”時,嗓音柔軟嬌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沈辭的心跳漏了一拍,耳垂紅了徹底,乾澀道:“我……”
他忽然意識到,顧緋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於是話到嘴邊,又多加了一句:“我叫沈辭。”
想起她剛纔那聲“小朋友”,彷彿是爲了證明什麼一般,沈辭低聲道:“我不小,已經成年了。”
他看起來十八、九歲,其實實際年齡,要比外表略大一點。許是因爲常年營養不良,他身體的生長速度極爲緩慢,容貌也定格在了這個時刻。
又或者是,因爲他與旁人的那份不同。
“看起來小就可以了,”顧緋笑吟吟地在他身邊坐下,“那好吧,阿辭,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真神奇,他的名字居然與上個世界的陸清辭一樣。
確定了親密關係之後,顧緋有時候會玩笑般親密地稱呼他爲“阿辭”。不過,比起這個,陸清辭更喜歡她喊老公。當然,有的時候,他也很喜歡被喚“陸先生”。
這一回,沈辭回答得很快:“顧緋。”
她很自來熟,剛知道他的名字,就換了更爲親暱的稱呼。但奇怪的是,沈辭並不討厭。
甚至有一點喜歡。
顧緋是天上星、水中月,遙不可及。可稱呼更換,他們的關係彷彿也親密了起來。
顧緋靠着沙發,瞥了一眼被他放在角落裏的電吉他,意有所指一般:“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嗎?”
二人靠得極近,女人的呼吸聲輕柔可聞,發間還帶着沐浴後的香氣。
彷彿心中有煙花炸開,將沈辭冷靜清醒的大腦炸成一片空白。
他紅着臉,輕顫着手指,按住了衣領的第二顆釦子。
“我……我也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