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駛入皇城，少女平靜地坐在車內，儀態優雅，嫺靜如畫，綠珠一路上都在悄悄看她。
這位顧小姐今年才十六歲，比她還小，舉手投足皆是優美如畫，一看便受過良好的教養。方纔她上車時，顧小姐還請她幫忙調整人皮面具的位置，面具下是一張萬分驚豔的臉，綠珠生在江南，見慣了各種風情的美人，卻覺得在顧小姐面前，他們都黯然失色。
綠珠不瞭解顧緋的過去，卻也知道這樣的氣度，並非一般人家能養得出來，難怪容公子指名要將自己送到她身邊。也不知這樣的姑娘，爲何要走上一條兇險的路。
馬車停下後，有位太監打扮的人在宮牆外等候，收了綠珠遞來的信物，方纔帶二人入宮。除了顧緋與綠珠二人之外，還有幾十名女子站在臺階下等候，一字排開，都是如二人一般十六七歲的少女。
掌事女官挑剔的目光在女孩之間逡巡，顧緋一聲不吭，帶着綠珠站在了最後一排。
容湛爲她準備的這張臉，模糊了她五官的豔麗，尚能說清秀，卻談不上驚豔，在一衆宮女中並不起眼，這恰恰達到了容湛的目的。
他還爲顧緋捏造了身份，與她本來的經歷有幾分相似——一位世家出身的官宦小姐，喚做楊素兒，因家人獲罪流落深宮，解釋了顧緋教養的來源。
先前領顧緋二人入宮的太監遞上了花名冊：“姑姑，這是這批採選人員的名單。”
花名冊上記載着這些女孩的姓名、籍貫、身世，這些女孩大多來自平民家庭，生活窮苦，或是“姿容姝麗”，或是“知性守禮”，掌事姑姑眉頭微擰，似乎陷入沉思。
她心裏清楚，這批被選進來的宮女，有一部分，是要送到東宮伺候太子的。太子天生眼疾，宮女的長相併不是必要條件，最重要的是細心能幹。可這些女孩之中，受過教育的實在少之又少，大字不識，叫她如何放心地將她們送過去？
倒是有一位……掌事姑姑記得，高公公帶來的這兩名女孩，原是官家小姐和她的婢女。家裏人塞了不少錢進來，想要隱瞞這位小姐的身份，給她謀個輕鬆些的差事。
罪臣之女入宮，這樣的事在採選中並不稀奇。動動手指的事，卻能換一個人情，掌事姑姑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交易。她一行一行掃過，將姓名與這些女孩對上，有了。
長相倒是不出衆……當然，這不重要，只要她明白她的戴罪之身，勤勤懇懇做事，將太子伺候好，這就夠了。
掌事姑姑在顧緋的名字下面畫了一個圈。
“好了，”將花名冊遞給高公公，掌事姑姑淡淡道，“把人帶走吧。”
高公公看了看花名冊，一一點出女孩的名字，“叫到名字的，隨我去掖庭，剩下的人跟姑姑走。”
掌事姑姑並未解釋，只是隨意地往顧緋的方向掃了一眼，見她面容沉靜，方纔頗爲滿意地擡了擡下巴，到底是世家培養出的女兒，是個沉得住氣的。
只是可惜，有了個罪臣之女的身份，註定只能爲奴爲婢，無法再入良籍了。
*
永安殿中，隱有琴聲傳來。
琴音嫋嫋，隨風而起，如同置身於九重仙境。
掃地的宮女停下動作，嘆道：“殿下又在彈琴了。”
太子雖患有眼疾，不能視物，卻精通樂理，尤其是一手琴技更是出神入化，當乃世間之最。
小宮女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只知道太子彈琴時，就像那九重天上的仙人似的，彷彿下一秒就要駕鶴西去。這話她當然不敢說出來，只是太子體弱多病，誰也不知道他能再活幾年，東宮是皇宮最清淨的地方，太子溫潤如玉，隨侍的奴僕也很少，倘若太子薨逝，也不知她會被調去哪裏。
門外小宮女的感嘆，與幽幽的琴音一併傳入溫景辭耳內。青年垂眸不語，修長的手指輕撫琴絃，又換了一支曲子。
自從發現自己能聽見他人心聲之後，溫景辭曾一度被這些心音困擾。譬如看似疼愛自己的母親，實則每走一步都在爲她自己謀劃，那些表面對自己敬畏的宮人，內心都嘲笑他是個瞎子、短命鬼，兄弟姐妹更不必多說，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自己嚥氣。
這些心音無孔不入，時時環繞在溫景辭身側，在夢中亦是如此，致使他一度崩潰，在夢魘中反覆醒來，終於學會了控制自己，忽略那些聲音。
以及，用樂聲覆蓋。
遠處十分熱鬧，心音紛雜，像是來了不少人。溫景辭不再關注這些，將注意力集中在琴絃上。
將六名女孩帶到一處庭院之中，管事姑姑板起臉，用的是訓話的語氣：“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
女孩們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個低着頭，像是怕極了。
這裏過分安靜，硃紅色的宮牆高聳，陽光透過高大的樹木，在地面落下陰翳，人的腳步聲也不由自主地放輕，生怕破壞了這樣的靜謐。
隱約的琴聲傳來，顧緋眼眸微挑，對系統道：“琴彈得不錯。”
在瞭解世界背景之後，顧緋已經與系統討論過這個問題。溫景辭能聽見心聲，但系統是獨立於世界之外的特殊存在，有關係統的信息都會被屏蔽，因此，溫景辭無法聽見顧緋與系統的對話。
琴彈得好不好，系統品鑑不出來，但狐狸精這種帶着炫耀的語調，系統感悟到了。
理解人類的情感果然不是件好事，狐狸精的也不行。
這個時候，便聽見管事姑姑說道：“是東宮。彈琴的人，便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