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汗珠從謝道年的額前髮梢滑落到鼻尖,隨着他輕微的呼吸顫動,那晶瑩剔透的汗珠彷佛折射出他無辜眼眸下最深層的欲/望。

    倒下時謝道年用胳膊護住了她的頭,所以現在她枕在謝道年的胳膊上,耳邊唯一的聲響就是所枕之人的脈搏跳動聲,二人的心跳摻雜在一起,甚至蓋過了周圍的蛙聲,擾得梁妤心煩意亂。

    她刻意避開謝道年的視線,仰頭對着滿天繁星發呆,努力忽視旁邊的人,卻弄巧成拙,她竟一不小心又陷了進去,將夜幕中最亮的一顆星看成了那人的眸子,想要去探究那眼底的祕密。

    “殿下,殿下。”謝道年貼在她的耳邊,輕聲喚着她,“他們走了。”

    熟悉的聲音把她拉回了現實,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她懊惱地閉上眼睛,“噌”的一下坐了起來。

    這時,適才因爲過分投入而忽略的身體感官也回來了,她頂着亂糟糟的頭髮,煩躁地抓撓着脖子上被蚊蟲叮出的紅包,越撓越癢,越癢她越用力,恨不得把那塊皮抓破,謝道年看不下去了,抓住了她那雙作亂的手。

    “我帳中有藥膏,一會讓人給殿下送去。”

    她的手腕泄了力,鬆鬆的垂下去,謝道年也隨即鬆開,只見她大口喘着粗氣,似是有一腔的怒火無從發泄,但又只能獨自忍受,等了半響,她才懨懨地開口說話:“有些人像這蚊子一樣,非要環到我的身邊,吸乾我身上的每一滴血,他才罷休,我有心避之,卻還是避不開。”

    謝道年知道她說的是葉晨,不在春獵名單上的人不得出現在圍場,可是葉晨還是來了,就在剛剛和淮南王府世子,站在對岸不知商討着什麼,但聯想到今日他讓王端和刺傷梁妤之事,怕是八成又在討論害人的事情。

    “殿下,”謝道年扶着她的肩膀,迫使梁妤與他對視,平靜的語氣下暗藏殺氣,“斬草方能除根。”

    這句話就像掉入湖面的一粒石子,打破現有的安逸,撕碎所有的僞裝,赤|裸|裸的把野心呈了上來。

    梁妤有些詫異地看着他,認識謝道年這麼久,他一直都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彷彿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給人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梁妤總覺着他這人有點端着,所以經常用言語刺激他,試圖從他惱羞成怒的表情裏找到一份真實。

    可當今天他把真實的一面展現給梁妤時,梁妤心中又有些慌亂,她忐忑自己是否有能力去承擔這背後的責任。

    “我本不想把殿下牽連其中,但我也不想看殿下痛苦,再三權衡下,還是想問您一句話,殿下可否願意成爲我的同路人?”

    “同路人?”他灼灼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梁妤,梁妤有些緊張地低下了頭,反問:“是同盟的意思嗎?你想和我結盟。”

    謝道年偏頭想了想,上揚的嘴角中帶着幾分無奈,“您這樣想,也沒有什麼問題。”

    梁妤咬脣思索了三秒,點頭堅定道:“我願意。”

    “您不用這麼快給我答覆”她這麼快回復,倒打了個謝道年措手不及。

    梁妤一臉滿不在乎,“其實我倆早就是同盟了,你想拔掉葉晨背後的勢力,我想打倒葉晨,殊途同歸,合作是再好不過了,”說罷,她突然表情嚴肅,話鋒一轉,“但我們也只能是同盟關係,僅限於工作上的合作,私生活方面互相不能干涉。”

    謝道年的眼神中流過不被輕易察覺的落寞,轉瞬即逝,他又恢復到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樣,頷首冷聲道:“當然。”

    沒有歃血爲盟,沒有別人見證,他們就在這空曠的草原上,漫天的繁星下,三言兩語,兩個衣冠不整的人就這樣結成了同盟。

    “沒什麼事情,我回去了。”梁妤揉着迷離的眼睛。

    謝道年出聲阻攔,“殿下還是整理一下着裝再走。”

    梁妤隨手搗鼓了一下自己亂如鳥巢的髮型,拍了拍身上的灰,瀟灑道:“就這樣。”

    謝道年笑着搖搖頭,梁妤扭頭瞪了他一眼,俏皮地比劃出一個拿捏的手式,揹着手大搖大擺地向營帳區走去。

    梁妤剛踏入帳中,就被地上爬着喝奶的小傢伙吸引住了,像火焰一樣蓬鬆的大尾巴翹得高高的,襯得它的身材更加嬌小,一雙長長的耳朵隨着喝奶的節奏律動,兩顆烏黑滴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這盆奶,梁妤不由自主地蹲下去撫摸它柔軟的皮毛。

    小狐狸邊喝邊發出“嚶嚶嚶”的聲音,梁妤的心都要萌化了。

    “殿下回來也不出聲。”玉竹從裏間走了出來。

    “火藥替我出了。”

    玉竹沒有聽明白:“火藥是誰?”

    “它呀!”梁妤拍了拍小狐狸的背。

    玉竹不解:“爲什麼要給一個這麼可愛的狐狸,取這種名字。”

    小狐狸喝完了奶,梁妤輕輕將它抱了起來,對着玉竹比了個鬼臉,“我們是男孩紙,要陽剛,不要可愛。”

    “玉竹姑姑,快點給我準備洗澡水。”

    “殿下要給它洗澡?可是它還受着傷。”

    “我洗!”

    清晨,玉竹把梁妤從牀上拉了起來,“今天早上的圍獵,殿下不參加嗎?”

    梁妤一頭扎到被子裏,懶洋洋道:“從今往後的圍獵我都不參加了。”

    “爲什麼?”

    “不爲什麼,覺着無聊。”梁妤不會告訴玉竹,這是她作爲一個現代人刻意畫出的一條界線,她就算在這裏待的時間再長,也做不到拿着弓箭去射殺無辜的小動物。

    做不到,也看不得,與其像昨天一樣去了添亂,還不如老老實實在牀上躺着,眼不見心不煩。

    這一覺就睡到了中午,梁妤渾身舒爽,伸着懶腰從牀上爬起來,火藥正叼着她的鞋子,在帳內一瘸一拐的亂跑。

    梁妤見了也不惱怒,語氣中藏不住的寵溺:“我看你是恢復好了,這還不到一天,就活蹦亂跳。”

    說罷,喊玉竹進來給她拿雙新鞋,“這雙舊的,它喜歡就留給它玩吧。”

    “殿下這雙鞋可是御賜的,宮裏數十個匠人,熬了幾天幾夜,才把那珍珠牢牢鑲上去,就被這小傢伙隨便糟蹋了。”

    “正好,我還嫌這雙鞋太重了,一直沒找到機會說。謝謝我們的火藥幫我解放雙腳。”

    火藥彷佛聽懂了一般,停下玩耍的腳步,嗚嗚叫着迎合。

    “它貫會討殿下開心。”玉竹說着幫梁妤穿好鞋。

    “午膳喫什麼?我還想喫那天宴席上的幹鍋牛肉。”

    “殿下想喫幹鍋牛肉只能等晚膳了,張貴妃派人來,請您去貴妃帳中喫午膳。”

    “啊?”梁妤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知道她請我去幹什麼。”

    “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那新封的楊才人很是受寵,陛下這幾日夜夜臨幸她的帳中,貴妃娘娘想必心情很不好,殿下說話的時候,還是小心一點爲好,免得觸了她的黴頭,討一身晦氣。”梁妤臨行前,玉竹不放心的叮囑。

    同爲女人,梁妤理解張貴妃內心的苦楚,遂從進入貴妃營帳後,就謹言慎行,守着兩大原則:說話儘量撿着張貴妃愛聽的說;以及,少說話,多喫飯。

    張貴妃這裏喫飯排場很大,滿滿的擺了一桌,葷素搭配得當,各各都精緻的讓人無從下嘴,張貴妃拿起湯匙爲梁妤盛了一碗燕窩,給她介紹道:

    “這是清湯燕窩,用肥雞、肥鴨、豬肘子,經10小時的沸煮、微煮、調理、吊湯而成。也算是最早的“味精”。湯分清湯、奶湯、三套湯之分,“三套湯”是孔府菜制湯中的絕技。”

    魯菜中的名菜“清湯燕菜”,是以清湯調味的菜,有着非清湯不能成菜之說。梁妤只是聽說過,還從來沒有喝過,這次算是開了眼界,主料是“金絲燕”的燕窩,清湯則是精心熬製,吊成的清湯。成品菜後,實是湯色清白,口味鮮醇,沁人心脾,營養豐富的靚湯。

    “能在這荒郊野嶺,做出此等大菜,鳳棲宮的廚子還真是能力出衆。”梁妤放下勺子,出言恭維道。

    張貴妃挑眉,漫不經心地晃動着湯匙,湯中的熱氣,順着攪拌的方向飄到了她的眼角,薰得她眼角微紅,似是給她畫上了紅色的眼影,爲這雙上挑的丹鳳眼平添了幾分嫵媚,她說話的聲音像百靈鳥般清脆婉轉:“本宮沒什麼大本事,只能在喫上下功夫。”

    她話中有話,但梁妤並不想做那挑破之人,故意裝傻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在喫上也費了不少心神,倒是和娘娘投緣,往後有機會,還要和娘娘多交流切磋。”

    “好說,”張貴妃夾起一個菜心,放入嘴中細細品味,“本宮聽說長公主昨天救了一隻小狐狸。這小狐狸身上的絨毛還沒有退完,就算整張扒掉也做不成一個坎肩,不如等它長大了再殺,屆時能做一件披風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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