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呢?玉兒又不會害我。”
李桃子看着眼前之人,有一種不知道是該點醒他還是讓他這麼繼續糊塗着的錯覺。
“我覺得你對自己很不負責任。”
焦甜甜看着她,眼睛閃閃發亮,可是卻又充滿疑惑。
“你爲什麼會這麼說?”
“焦大少爺,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前不懂事就算了,可到了現在,怎麼還能像個小孩子一樣把自己人生的所有決定都推給身邊人呢?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聽到你說的最多的三個字是什麼嗎?永遠都是玉兒說,玉兒說,玉兒說……”
“倘若不知道的人,還以爲焦玉是你娘呢?就算他真是你娘,你依賴他到今時今日這個地步,也未免太過分了吧。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你沒有自己的主見,自己的思考嗎?你難道沒有考慮過你做的這些事會給其他人帶來什麼後果嗎?普天之下,難道只有你的玉兒是人,其他人都不是嗎?”
“更何況,你覺得自己清清白白,沒有沾惹焦家堡的惡事?可是你從小到大,喫焦家堡的,用焦家堡的,全身上下,錦衣玉食,富貴不愁,如今出來還要靠着焦家堡的勢力,你明明跟焦家堡血脈相連,明明享受着焦家堡的一切,明明從未跟焦家堡的惡事劃清界限,怎麼能覺得自己置身事外呢?”
李桃子一口氣噼裏啪啦說了許多。
或許是這連日來的諸多事情積攢在了一起,又或者是實在想不通焦家堡爲何要對冰雪宮苦苦相逼,她的話語說的有些激烈。
焦甜甜看着她如此激動的模樣,先是一怔,然後默默低下頭來。
他眼神溫潤,小心迴應道:
“你,你別生氣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爹他爲什麼非要堅持攻下冰雪宮,其實這件事,我們焦家堡內部意見也不統一。冰雪宮位置奇高,環境又苦寒,大家都覺得費這麼大力氣非要拿下來,有些代價太過了,可是我爹他……”
李桃子看着他,眼神有些不解:
“你跟我說這些,是爲了替焦玉開脫?”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讓你明白真實的情況,我們這些人就算看起來風風光光,其是也不過是我爹腳下不能掙扎的一份子,我有我的生存方式,玉兒他也有他的生存方式,只不過我只是不希望他被人誤會,他也是被爹逼的,沒有法子,不然他也無法交代。”
李桃子看着他,月光映照在眼前這個少年的臉上,跟平時露出大相徑庭的模樣。
她突然覺得焦甜甜似乎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蠢。
他並不是什麼都不明白,相反,他什麼都明白。
或許是比其他人明白的太早,他用了一種最委婉的方式,在保護自己。
焦甜甜見她一直望着自己,卻也不說話,生怕她還在生氣,忙指着天上的月亮對她言道:
“今夜難得月色如此優美,我們就不要說這些掃人興致的話題了。如今反正也沒有其他人在,我們也不別管什麼冰雪宮,焦家堡了,就當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說點高興的事情。”
李桃子將思緒收回,冷冷的看着他:
“有什麼可說的。”
“誒,我們就隨便聊聊嘛。離天亮還早的很呢,就當打發時間也罷。”
李桃子眼眉斜睨,似乎不感興趣。
“我沒什麼好跟你說的,你自己玩吧。”
“別別別,不如這樣,你有什麼心願嗎?說出來呀。”
焦甜甜生怕她不理自己,小心翼翼問道。
李桃子不置可否:
“心願?當然有,說了又怎樣?你還能幫我實現?”
焦甜甜趕緊擺手:
“沒那個意思,你本事這麼大,你的心願,肯定自己能實現。”
這話一出,李桃子的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
她點了點頭:
“這還像句人話。好吧,反正閒的無聊,我告訴你吧,我的心願,從未改變。總有一天,我要當冰雪宮的掌門人。”
“哇,好厲害,果然是宏圖大志,給你鼓掌!”
焦甜甜一邊尷尬的笑着,一邊用力的拍起巴掌來。
靜謐的湖邊,這巴掌聲格外清脆入耳。
李桃子反問他道:
“行,我的心願已經說了,有來有往,你說你的吧。”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反將一軍,焦甜甜愣住了。
巴掌聲戛然而止。
他撓了撓頭:
“我?我沒想過。”
李桃子沒想到光看外表戲很多的對方,內心竟然會如此空澈。
“得了吧,不想說就算了。”
“你別誤會,我是真的沒想過,從小到大,我就在我爹、玉兒還有焦家堡衆人的目光中長大,無論做什麼,他們都會提前告訴我,我不需要去想,我甚至不能去想,因爲想也白想,他們永遠都會在前方爲我劃好道路,我按照他們的要求,走下去就可。如果實在是我不喜歡的安排,那我就想方設法偷懶賴掉,然後等着玉兒替我收拾殘局。不怕告訴你,屢試不爽。”
他苦笑一聲,無奈的看着李桃子:
“你說,像我這樣的人,需要什麼心願呢?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不需要的東西,就是心願了吧。畢竟,焦家堡不會虧待我,我身邊的人也不會虧待我,這世上的一切,我都唾手可得。”
“唾手可得?”
“嗯,唾手可得。”
焦甜甜斬釘截鐵的再度迴應了這四個字。
它們彷彿一記巨響,叩在了他的心房上,沉甸甸的,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李桃子看着他,不知爲何,竟然生出了一絲絲同情。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年,真可憐。
不知道說什麼好,空氣再度安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李桃子輕輕開口言道: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焦甜甜一愣,隨即輕快的答應道:
“好,你說。”
“我小時候曾養過一隻小鳥,冰雪宮那個環境,你也明白,小動物都很難活下來,可是這隻鳥卻很厲害,它竟然能自己獨自飛上山頭,我怕它找不到食物,於是每天都會攢下一點前去餵它,這樣持續了三年之久,後來某一天,大概是它心血來潮,突然飛去了山下,便再也沒有回來,當時師姐妹都勸我,山下果實充沛,自然能找到更多好喫的,想必它會活的更好。”
李桃子說到這兒,似乎有些哽咽:
“可是後來有一次我下山,卻發現它已經奄奄一息了。當時雖然很想救活它,也還是功虧一簣。後來遊雲告訴我,那隻鳥被我養的太久,已經習慣了每天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能有食物喫的生活,所以根本就不會自己努力,就算後來它以爲自己還擁有之前的能力,重新迴歸了野外,卻還是無法擺脫惰性,所以,根本無法和其他的小鳥爭奪,找不到喫的,也是理所當然,死掉,只是它最終的宿命。”
“聽到她這麼說,我很是傷心,我明明是無微不至的在照顧它,希望它能夠活下去,可是卻沒有想到,是我親手送掉了它的命,掐斷了它的生存之路。”
焦甜甜看着她,喃喃自語道:
“你是想說,我跟那隻鳥一樣?”
“當金絲雀的人,註定一輩子就只能被關在籠子裏。就算我的那隻鳥,最開始也許是一隻最頑強的小鳥,能超越它的其他同類,飛上高不可攀的冰雪宮,它的體力一定不差,可是被我養了那麼久之後,也早就已經養廢了。”
“你覺得,你爹,還有你弟弟對你的養法,跟這隻鳥,又有什麼區別呢?”
或許是從未有人跟焦甜甜說過這些,他如今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澆了下來。
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自己……”
“你想說,這是你自找的?因爲你沒本事,因爲你不過是焦家堡兄弟姐妹裏最沒出息的一個?所以你甘願當個廢物,混喫混喝,在衆人庇佑之下,過完這一生?”
李桃子牙尖嘴利的反駁他道。
焦甜甜的眼睫毛撲閃撲閃的,他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一樣,展現出了不知所措。
是的,李桃子彷彿戳中了他長期以來的心事。
在焦家堡這巨大的溫牀之上,他從未敢仔細去思考過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
一夕之間,彷彿都被眼前這個人戳破了。
李桃子嘆了口氣:
“說實話,這些話我本不必說,只不過看你現在的樣子,我總是會想到我當初養過的那隻鳥。沒有人能夠預料將來。焦家堡的行事究竟如何,是否能得人心,你們這般豪橫,又能延續多久?你可曾想過,若有一日,焦家堡不復存在了,誰,又還能來護你周全?難道你一生一世都要仰仗他人之餘威,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獨自行走一步嗎?難道,你真的對這一切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懷疑嗎?”
“你當真,就真的沒有自己的一點心願嗎?”
她步步緊逼,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將這銀光一瀉而下。
焦甜甜看着眼前之人,她不是特別美麗,可是卻特別堅定。
如今她彷彿手持萬鈞之器,向他發出了靈魂的叩問:
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