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你以往一個人孤拼打鬥的法子再也無法生效。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迫的,你都只能把我框入你的考量範圍。如此一來,自然是令我心甘情願與你組成一對,這樣凡事我將事事以你爲先,在你豐富的感情史經驗裏,天下女子概莫如此——哪個不是爲心愛的男子兩肋插刀,痛徹心扉,卻也無法對他揮刀相向。”
李桃子冷笑一聲,言道:
“不管你是真情還是假意,只要這事成了,我定然會一片赤誠對你,你決然不虧。”
“好,好的很,不愧是在女人堆裏混出了名堂的焦二公子,真是買的沒有賣的精,天下論及對女子的瞭解和利用,你可真是可以當祖師了。”
李桃子用力鼓掌,暗帶譏諷道。
焦玉看着她,依舊一臉坦誠,眉目柔和,眼神誠懇。
“你不信我,是因爲我以往的劣跡嗎?”
李桃子愕然一笑,搖了搖頭:
“那倒不是,你也知天底下還有一種女子,最喜歡就是你這樣浪子回頭的如意郎君,在她們看來,能征服你這樣的人,是最好的勳章,畢竟,誰不喜歡挑戰高難度呢。”
“只可惜,你這樣的品貌、手段、心性,若換了其他人,定然是招架不住的,實在是個上好的談情說愛、消磨時光、證明魅力的佳人,可惜啊,你碰到的是我。”
焦玉看着她,躑躅了片刻,還是輕輕的言道:
“你不用扯這些,其實你也沒自己說的那麼清心寡慾,毫無情意,我看你對大哥就癡心的很,說到底,我還是輸在大哥身上,不是嗎?”
李桃子坦誠布公,焦玉倒是也不裝了。
聽他如此說道,李桃子突然覺得此處不見天日,可卻是個說敞亮話的好地方。
如今不知道是歡喜咒起了作用,還是心頭血凝了心神。
她突然有了非常想一吐爲快的願望。
“好,既然如此,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沒錯,我待甜甜確實與待你不同,可此間原因,你也是一清二楚。如同你對甜甜一樣,我也不過是做了與你相同的事罷了。如今,他不過是改換門庭,信了我,怎麼,失去了這樣的信徒,你是不甘心準備再與我較量一番嗎?”
“你是這麼定義你和我大哥之間的關係?信徒?隨從?忠貞不二?”
焦玉反脣相譏道。
李桃子向前一步,緩緩逼近他:
“焦玉,我說過了,我跟你是同一類人,不是因爲什麼歡喜咒和心頭血,哪怕沒有中這些,我也清清楚楚瞭解你在想什麼,做什麼,你的弱點是什麼,優點又爲何,最憧憬的是什麼,可這輩子永遠得不到的是什麼。”
“坦白說,我之所以如此重視甜甜,其實和你的原因一樣,像他這樣的心地純粹之人,是我此生永遠無法做到的短板。你其實也很清楚,不是嗎?雖然在焦家堡,衆人都要靠討好他才能在你爹面前博取生路,可是,平心而論,你對他的好,難道就沒有一點出自真心的成分嗎?”
“依我看,你只是不敢承認罷了。你比任何人都嫉妒他,可也比任何人都向往成爲他,不單單是嫉妒他得到了你爹全部的愛,更嫉妒他這個人的本身。爲什麼同樣是你爹的孩子,爲什麼同樣生活在焦家堡,爲什麼同樣是幼年失去孃親,且孃親卒世的緣由不祥,可他依舊可以成爲如此純粹豁達之人,風光霽月,嚮往光明。而你卻只能長成這副模樣,心中的陰鬱難消,永遠無法坦誠。”
“你嫉妒的,不僅僅是焦衡的愛,而是他的本質。”
“你嫉妒他能擁有這樣的本質,而你註定無法得到。”
李桃子輕吐朱脣,語氣柔和,卻字字鋒利。
焦玉聽到最後,臉色終於暗沉下去。
晦色如影,籠罩在他的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
良久,李桃子才聽見他從對面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你,真的很瞭解我。”
焦玉突然放聲大笑,全身搖擺不停。
他捂住胸口,邊哭邊笑道:
“好,真是太好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站在我的對面,剖析着我的點點滴滴,如同聽見世上的另一個我活了過來,在這黑暗空靈之中與我對話,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對自己這樣說過,哪怕這些想法在我腦海中徘徊了一千遍一萬遍,我也從來沒有將他們說出口。”
“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逛青樓嗎?因爲那些女子真的很好笑,她們明明渴求名利財富,可卻要學習在每一個客人面前聊表真心,你從她們口中永遠聽不到金錢二字,卻不知道她們最想從你身上拿到的只有金錢。那些青樓花魁們永遠有法子使客人以爲她們的真心給了自己,卻不知暢言感情不過是她們掘金的手段罷了。”
焦玉說到這兒,臉上突然露出猙獰的笑意。
哪怕是在黑暗之中,李桃子分明也感受到了他心中的苦楚和殺意。
他面色傲居,用盡力氣道:
“我跟那些輕賤的青樓女子又有何分別,她們滿口沒有一句真話,卻要標榜自己至情至性。而我,在焦家堡表面風光,可私下卻跟一條狗一樣,在我爹的面前搖尾乞憐、苟延殘喘,甚至要百倍揣測他的心意,用盡力氣去討好大哥,才能讓自己的日子過的舒服一些。我跟她們,本質不過是一路貨色,都是在虛僞的過着每一天罷了。”
李桃子看着眼前逐漸失控的焦玉,心中默默的感到了一絲害怕。
她輕輕開解道:
“你也不用把自己說的這麼差,可我聽說,那些青樓女子明明有些對你是真心的,甚至不惜爲你自殺,你爲何非要將自己說的這般可憐無助,又不是沒有良緣……”
李桃子這話不說還罷,她這一說,倒是激的焦玉愈發狂躁。
他抓着頭髮,痛苦撕扯道:
“你不要在我的面前提那些賤人,她們若是一直遵循本心,拼命撈錢也就罷了。可竟然中途改旗易幟,愛上了我。甚至還妄圖讓我娶了她們,脫離這條道,相夫教子,從此過安樂的生活。怎麼可能?連我自己都不能脫離苦海,離開這條言不由衷的道,她們怎麼能有這樣的奢望?”
焦玉的眼眸逐漸放大,他用力攥緊拳頭:
“所以,我殺了她們。因爲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被背叛了。”
“什麼?”
李桃子以爲自己聽錯了。
她震驚言道:
“可是那些女子是爲了和你長相廝守才提出的這些,你居然把這叫做背叛你本人的行爲?你不覺得很矛盾嗎?”
焦玉大手一揮,戾氣衆生。
他冷笑道:
“她們在精神上先背叛了我,我纔出手毀滅了她們的軀殼。這難道不是很公平,我也不是無緣無故的殺了她們。”
“你看,若是她們一直老老實實的,只想從我這裏撈錢的話,我決計是不會動她們一個手指頭的,她們必定會健健康康,活的長久。所以你說,這怎麼能怪我呢?”
焦玉看着她,言語間竟然有些恍惚。
李桃子這才明白。
原來那些被人傳成逼婚不成才自殺的青樓花魁們,只怕都是死在了焦玉的毒手之下。
恐是爲了焦家堡的聲譽,這才做了掩飾。
她心下頓明,只覺得眼前之人更加可怕。
黑暗中,突然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焦玉緩緩開口,他此刻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好聽,猶如金玉滿懷,珠盤琳琅。
可李桃子只覺得這悅耳之音寒氣在側,讓人生冷。
焦玉柔聲言道:
“你怎麼不說話了,我好想聽你繼續說我呀。你不知道,天底下還沒有哪個人像你一樣這麼說過我,聽着你剛剛說我的那些,我覺得真的好開心,好快樂……”
他的情緒愈發激動,聲音隨之也高亢了起來。
“你不知道,我最開始喜歡那些女人,也是覺得她們和我同病相憐,都是苦命人。只因爲這小小的相同,我便可以眷念溫柔鄉,在青樓廝混終日。可你,跟她們相比,竟然如此瞭解我。竟然能將我內心所有的聲音說的一清二楚,連最細微的念頭,最隱藏的情緒也逃不過。”
他突然笑意迸發,面色喜悅道:
“太好了,你知道嗎?只要有你在,那些贗品貨色我可以全部丟掉,她們只能做到你的百分之一,不,是千分之一。你放心,從此以後,我會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緣通通斬斷,她們怎麼能和你比?你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了。甚至比我自己,都更加了解我自己。”
“我覺得我真的好幸福,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焦玉兀自沉醉這狂喜的情緒之中。
他手舞足蹈,李桃子卻覺得心裏一黑。
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憤憤罵道:
“你真的有病。”
焦玉擡頭看向她,眉目透出一股病嬌之態。
他歡天喜地道:
“好,你再罵罵我,聽你罵我,就好像我自己在罵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