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樂舟在簡易門房那脫了一身的雨服，換上休閒襯衫，墨黑色的休閒褲，令人耳目一新。
“喂，用不着穿這麼好看吧！”花珥低頭看看自己，領口磨出洞的舊t恤，吊檔大短褲，真是個土蟲子，可這是農村的晚上，誰會穿那麼人模狗樣，更何況是去老頭兒那喫飯，然後就要鑽進雞窩睡覺了。
“你就這麼着也行，一會兒別後悔。”任老闆跳上車，坐安穩了，發號施令，“走，朝陸玉寶家去。”
花主任使了老大勁兒蹬車，屁股都繃緊了，在車座子上扭來扭去，終於是趟出坑坑窪窪的農場。
“去大寶哥家幹嘛，他喊我喫飯啦，不會啊，今天他在大堂哥家啊。”
儘管花珥疑問着，卻還是向着村頭騎去了，一直騎到大寶家門口，任樂舟卻指揮他繼續往前蹬兩步，一直到自己的車邊。
“上車。”任樂舟上了駕駛座，“下館子去。”
任老闆說下館子，那真是令人期待的一件事，花珥暗戳戳在心裏樂，區政府旁邊的大酒店這兩年開了不少，聽說還有評上米其林的。
哪知道這位老弟兄七拐八拐把車開進了隔壁鎮的街道上，要了兩碗小腸面。
“你到底有沒有錢啊，這館子我也請得起。”花珥嗦了把筷子，挑了一串面，不滿道，“我爺爺下館子也帶我來這兒，我從小喫到上大學。”
“哦？那不是來對了嗎？我在美食點評網上看到的。”任樂舟懶理對面的牢騷，呼嚕一大口，鮮香滑爽的滷製小腸從口舌經過，落入胃中。
看似低端醃臢的食物經過烹飪，變得老少咸宜，整個館子不大，客人卻坐得滿滿當當，除了穿着樸素的食客，也不乏西裝革履，穿戴精緻的年輕人。
花珥一身衣服拉胯歸拉胯，但在這館子裏沒人在意，他自個兒也習以爲常，他邊喫邊擡頭問：“用不用給你兜個口水布，濺衣服上，你媽媽要打你咯！”
“你呢？”任樂舟筷子停在半空，好整以暇地看着花珥，他第一次對這個小青年的父母產生好奇心。
花珥也的確是聰慧，瞬間就明白對方問話的中心內容，他也沒藏着掖着，神色黯淡地說：“爺爺的兒子兒媳之前是在江上面跟人跑船的，後來船沉了……”
“爺爺那會兒年紀不大，五十歲都不到，船老大還賠了點錢，一個老人家花費不多，身體也還行，田書記把我抱給他，是想讓我過得好點兒，而且還申請了領養補貼。”花珥微微前傾，靠着桌沿，似有猶豫，“我前陣兒搬資料，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什麼？”
“其實哪有領養補貼，我爺爺都沒去過鄉政府，誰給補貼啊，都是書記，大寶哥的爸爸，還有老周叔他們一家湊一點兒，每個月都湊點兒，這村裏哪家的奶我都喫過，”花珥說着話，情不自禁拿起桌上那兌了水的醋壺，朝自己碗裏猛擠幾下，彷彿早就拿捏了這東西的用法。
一股酸溜溜的味兒瞬間在桌邊瀰漫，任樂舟皺皺鼻頭，聽人悲苦也就算了，還得被迫聞酸，但花珥能說這話，多少有點交了心，於是他也不憋着了：“我說，你這醋能少喫點兒不？”
“哦。”花珥答應地乾乾脆脆，立馬就放下醋瓶，還做作地把碗朝胸口拖了拖，“知道了，以後當你面不喫。”
花珥連問都不問，又舀了幾勺辣油，蓋在面上，這才讓酸味被蓋住了一點兒，他這舉動瞬間讓任樂舟覺得自己被在乎了。
“親生父母沒找過？能把你放田書記那兒，自然能找到你，現在你是公務員，喫上皇糧了，在虎頭村也算不錯了吧？”
花珥低頭，筷子在碗裏挑着大片兒辣椒麪，倔強地輕哼：“常常找，不想理他們。”
“喲，挺橫氣。”
“橫什麼呀，沒底兒的人才橫，大哥你天天也不跟人生氣，其實你這種人纔是什麼都不怕對吧。”花珥垂着眉眼盯了盯桌面那堆辣椒粒，眨巴眼自找個清醒，“喫吧，都坨了！”
這是第一次別人對任樂舟使用“大哥”這個稱呼，從花珥嘴裏聽來有點滑稽，某種程度來說，也算官商勾結了。
倆人呼嚕完一頓麪條後，皆是心滿意足，花珥雖嘴上數落着這頓館子如何如何拿不出手，但也算非常賞臉，小細喉嚨眼兒喫飯不來勁，麪條倒是拖得挺利索。
倆人離店之際，花珥又額外打包了一份滷小腸，帶回去給爺爺喫，任樂舟在車上等着他。
這地兒生意好，食客多，這區的交警老愛盯着這店，花珥急匆匆從裏頭拎着塑料袋兒出來，上車就催促快走。
倆人車經過旁邊車時，恰好車裏人在吵架，女的喫完飯又要上廁所又要補妝，男的怕交警來貼罰單，倆人在車裏罵罵咧咧互相埋怨，就是不動車。
大切在這小路上顯得笨拙了些，任樂舟便放下車窗，朝旁邊喊了聲：“兄弟，走不走啊？”
“走什麼走，你……”駕駛座男的探出個頭，瞟了眼任樂舟的車，“嘁”出聲來，“破切諾基還怕碰？”
花珥一聽這話不樂意了，直接越過任老闆，探出自己身子：“切諾基怎麼了，切諾基也……聶天？”
那邊人也認出來了，立馬變了個臉，轉而笑容堆上嘴角，“喲，是虎頭村花主任啊，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都不認識了，對不住了。”
小聶發動車子將將要走，任樂舟瞟了他一眼：“我說，以後別在大街上跟自己女人吵架，不好看。”
那人嘴脣子裹了幾下，歪起半邊嘴脣假笑着走了。
花珥拿着手機，迅速地查了一下切諾基的價格，一看“籲”了出來，“你這個車也好幾十萬呢？”
“這有什麼可比的，我這還是老款的，他那車倒是挺扎眼，你同事啊？”任樂舟若有所思，“如果是你同事的話，他平時上班應該不敢開這車吧？”
花珥默默點頭：“小聶平時開個白色大衆，區政府的車屬喬處的最貴，你不是認識嗎？”
任樂舟豈止認識，那差點兒就是大舅哥了。
“哎，世道艱難，富二代們都來政府裏頭跟我們搶飯碗了。”花主任仰着腦袋，眼瞟着車水馬龍，獨自悵惘，“你這個大老闆都來種地了，以後農民的子弟還能幹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