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雞鳴犬吠 >第23章 國慶
    花珥覺得自己豈止不是他們那個圈子的,自己連個圈都沒有。沒在區政府拉過幫結過派,回村了也不知道田惠海站哪頭的,村民沒幾個聽話的,總之自己哪兒哪兒都不是人。

    自己只有在任樂舟跟前,好像還算個人,他一眼瞥見任樂舟帶了塊很漂亮的表,想看又不敢看,酸溜溜地:“大哥又換手錶了,好幾萬吧?”

    “899,買衣服隨便搭的,我不好那個。”任樂舟把手腕子伸到他眼前,小孩兒討糖似的,“哎,你看我這手,今兒被樹劃了幾個口子了,還能帶什麼貴的玩意兒?”

    花珥抓起他胳膊,上下檢查了一遍,的確有幾條細細的痕,沒好氣地埋怨:“活該你。”

    倆姑娘走之後,任樂舟回來時,花珥已經在屋裏躺着了,只不過人還沒睡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突然就被一隻大手蓋住了眼簾。

    任總一隻手就能遮住花主任整張臉,剛洗過的手心還帶着微微涼意,讓那雙躁動的眼珠子不由得停止了轉動。

    仍舊是閉着眼,花珥鼻腔裏哼着:“大哥今天就吃了三塊蒸肉。”

    臉上的大手拂開,任老闆的聲音沉沉的在耳邊響起:“那喫幾塊兒算合格?”

    “今天算了,紫朝樓的菜也挺好喫的。”花珥始終不敢睜開眼,耳邊的聲音總讓人覺得這張臉離得太近,近到只有半釐米。

    更令他羞於言表的是,他不僅不討厭,甚至有點兒期盼着,儘管知道自己臉上可能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顏色都掛上了。

    人和人的社交距離不該這麼近,尤其男人和男人。

    他在外當個小村幹部,紅白臉變得溜,那是因爲外面的聲音太多,有時候是罵他,有時候是罵別人,耳朵裏聽的也不全是真話,那就統統不用認真。

    這屋子這張牀,這聲音,像是隻屬於他一人的,剛纔任樂舟那麼笑着跟喬琦說話,自己卻有種領地被侵犯了的感覺。

    他又想起正事兒,“你養雞那地兒圍欄修好了沒?”

    “修好了。”任樂舟也躺下了。

    倆人說話間隙,安靜的能聽見各自心跳,花珥喉結動了一下,吞嚥口水的聲音也清清楚楚。

    “村頭有家用上了跟你一樣的綠鐵絲,那家不聲不響,慣會偷東西的。”

    “嗯。”任樂舟輕答。

    “小河邊有一家用了跟你一樣的花肥,我見着肥料袋子了。”

    任樂舟還是沒反應,“嗯”。

    “有隻花尾巴雞不見了,你知道在哪兒?”

    ……

    花珥說了一大通,誓要把父老鄉親們賣個遍,一轉頭,人家已經做夢上蘇州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

    呸呸呸……誰是太監?!

    花主任自然不是太監,但任老闆一定是個皇帝。

    明天就是國慶長假第一天,花珥有七天假,體制內的就這好處,任憑工作日加班加到死,放假是實打實的,沒有畫餅的老闆。

    倆人午覺醒後都不急着上班,躺着聊長假怎麼安排,花珥想出去玩,任樂舟想着自己也沒事兒,便問他想去哪裏。

    “我想帶爺爺去蘇州玩,你呢,你去哪裏玩?”

    “你帶我一個唄!”任樂舟側身看着他,面露懇求,其實就是逗着他玩兒,“我也想放假。”

    “那,你想去哪裏玩?”

    任樂舟看他這意思是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考慮進假期安排了,頓覺喜不自勝,去哪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一塊兒玩,伸出手指背在他臉上碰碰:“逗你呢,我哪有空,你自己玩兒的開心點。”

    “要是你真能跟我們一塊兒多好啊,任總你見多識廣的,我跟老頭兒單獨出遊還有點慌呢。”

    “慌什麼,有事給我打電話。”

    剛睡醒的花主任鼻尖亮亮的,他自己搓了搓,說:“那你咋喫飯呀?其它人都得休息了吧?”

    “湊合喫唄,幾天還能餓死我?”

    花珥腦海裏不禁浮現出一幅任樂舟手拿着窩窩頭,菜裏沒有一滴油的貧苦畫面,儘管這個男人在喫上他做的飯之前確實沒有把自己餓死,但有些人的生存能力放到這地方確實是要打一個折扣的。

    晚上一下班他就趕回來做了幾盆菜,又拿保鮮盒分裝了一星期的量,全體凍在冰箱裏,任樂舟的心則被剛出鍋的燉雞腿肉燙得熱乎乎,軟得一塌糊塗。

    他常常被人喜歡和惦記,學生時代女孩子的愛心便當也不少收,但比起花珥準備的,那可是差遠了。

    無論是從口味上還是飽含的情誼上,他這輩子從沒像現在這樣被幾個菜牽出絲絲縷縷的情愫。

    “你別吃了,喫少了你後邊兒不夠喫!”花珥從他手裏奪過筷子,叮囑着,“我待會兒走了你別偷喫啊!”

    “走?走哪裏去?”任樂舟飛速嗦乾淨筷子上的汁兒,發出疑問,“你不是明天走嗎?”

    “我買了明天上午的高鐵票,我今晚帶爺爺住鎮上去,明天早晨就不着急了。”

    花爺爺原本跟親戚說好了住他家的,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和孫子被任老闆一腳油門帶到了市裏。

    “我說,你不麻煩吧?”花爺爺在車上左右看看,嘖嘖稱讚,“想不到你這車坐起來這麼穩呢!太刺激了。”

    任樂舟點點頭,紅燈在前面閃爍,花珥在副駕駛略微有點緊張,也可能是秋風鑽進車裏有點涼,他微微發抖。

    這真是第一次帶爺爺出“遠”門兒,在家裏插科打諢可以無所顧忌,出門了不免有點擔心。

    任樂舟將手搭在他肩膀,輕拍了兩下:“膽兒這麼小呢,爺爺都不怕。”

    “就是,這小子就是擔心我,你是不是怕我拖你後腿?啊?”爺爺摸摸孩子腦袋,“爺爺不會給你丟臉的。”

    酒店是任樂舟安排的,國企旗下的老牌酒店,爺爺很喜歡大廳,拉着花珥一起拍了很多照片。

    “這要挺多錢吧?”爺爺問任樂舟,“花多少錢跟小寶說。”

    任樂舟也犯不着說,花珥在前臺瞥了一眼就瞧見了,成交價多少他不知道,但門市價最便宜的也得1588,這一看心中不免有些肉疼。

    可憐小主任加班半個月纔夠住一晚酒店,現在退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了?

    他在心裏偷偷合計着,待會任樂舟一走,他就退房,大不了算個鐘點房,反正儘量不碰裏面的東西,廁所也不上。

    有人看穿他這摳搜心思了,也不着急戳穿,等到辦好入住徑直把爺孫倆送到了房間裏,一進房間就掀了被子給爺爺看。

    “爺爺,你來坐坐,這科技棉牀墊,賊舒服,來試試。”

    花大爺纔不管那麼多呢,既然人家都那麼說了,焉能不試?

    “嗯!”爺爺興奮地在牀墊上彈了彈,“舒服!睡一晚這輩子都值了,來來來,小寶你也來坐坐。”

    花珥坐沙發上有點不樂意動,想制止又不好意思,嘟着嘴把行李包拉鍊拉來拉去的,爺爺纔不管他,跟任樂舟聊得火熱。

    “哎呀,這麼晚了,你也住這兒吧,省得再開車了。”

    任樂舟看了看錶,不經意地說:“不了,我正好回趟家。”

    他走之後,小寶火速拎起包,拖着爺爺下樓,“走啦,咱們退了重開一個還能省好幾頓飯錢呢!!”

    花爺爺甩下胳膊不肯走。

    “幹嘛啦爺爺!”

    “小寶,別擔心,爺爺帶着錢呢!”花爺爺從胸口摸進衣襟裏,掏了一把錢出來,“給,看看住一晚夠不夠?”

    “哎呀,夠什麼夠,爺爺你錢留着自己花吧!”

    他連拖帶拽地下了樓,鼓足了勇氣到前臺一問,頓時就傻了眼,前臺美女禮貌又專業地拒絕了他的退房請求。

    “什麼?什麼叫簽單房?!”他的腦瓜子飛速運轉,極力在搜索這個名詞的含義,正暈頭轉向之際,突然面前的光線就暗了。

    任大老闆直直地站在他面前,玩味又戲謔地盯着他,“怎麼了?要不我給你解釋下什麼叫簽單房?”

    他家原先包租給這酒店的大中小車,時間久了就有些壞賬,新換的負責人又拿不出切實準確的賬目,於是在酒店給他們家一直留着房,住可以,簽字就行,折錢沒門兒。

    “明白了?”任樂舟一臉壞笑,“小嗇皮乾兒?”

    花珥肯定聽明白了呀,簽單房和小嗇皮乾兒都聽明白了,卻也無話辯駁,一旁的爺爺還在看笑話:“這孩子,真是小氣個什麼勁兒!”

    原來人家就在這等着他呢,被猜透了心思的花珥有點羞赧,卻又有點慶幸,照這麼說,酒店欠任老闆的債,他自己今晚又不住,那他和爺爺就是不住白不住。

    “行了,你帶爺爺休息去吧,我真走了。”

    與祖孫二位告別後,任樂舟的車緩緩駛入城東一處別墅小區裏。

    這裏也是家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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