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街小分隊凡是長假則必聚一場,大家挨個兒做東。
光屁股時他們聚在臺灣小喫店一人喫個飯糰,十來歲去四川酒家喫湯包,一直到各個都離開校園,每年便固定在市中心找一家上檔次的酒樓聚會。
今年有點不一樣,喬家堂兄妹倆身邊兒都帶了人,任樂舟和袁星星倆單身狗自然抱成了團。
“介紹一下,小秦,是我的……呃……算了你來說,”喬湛說一半卡了殼,目光投向身邊那位文弱的男孩兒。
男孩兒面色蒼白,看起來身體不太好,五官卻是極其端正漂亮的,一開口是清爽標準的普通話,明顯是播音主持的那範兒,“我叫秦禕,是阿湛的朋友,在市電臺工作,不好意思今天過來沒有麻煩你們吧?”
“沒有沒有。”袁星星擺手,“湛哥的朋友絕對不會麻煩!”
喬湛三十幾歲第一次帶朋友參與聚會,身份不用說得那麼明白,就算不特意介紹,席間他對這位秦禕的各種照顧也是大家看在眼裏的,眼神交流或者是肌肉記憶,無不顯示出他們超越一般的親密關係。
“小秦最近剛做的手術,臉色不好。”喬湛瞄一眼喬琦,伸出手指勾了勾,“把那個黑魚湯挪我這兒來。”
“憑什麼啊?”喬琦嘴上不樂意,卻還是乖乖把湯碗推了過來,“給你給你,你當心我告訴大伯母!”
“你告去,”喬湛懶洋洋地看堂妹一眼,“就跟你多聽話似的。”
野生黑魚燉的湯色乳白,鮮潤適口,秦禕乳貓喝奶似地喝了兩小碗,之後將碗一推,饜足而淡定地說:“飽了。”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任樂舟對他有點兒好奇,興許喬琦和袁星星早知道了這個人的存在,只有自己這段時間隔絕於世,有點孤陋寡聞了。
星星在桌底下碰碰他胳膊,他低頭看到星星手機上打了一行字——什麼來頭知道嗎?
!!!
任樂舟一臉問號,你都不知道我知道個蛋呢?!
喬琦反而是若無其事地喫喫喝喝,迎上對面倆人求知的目光,囂張地視而不見,喫美了還要晃頭晃腦。
“哎我說,你們喬家第三代怎麼回事兒?”任樂舟還是忍不住問了,“這要給你們家老爺子知道,那不是雙重暴擊?”
“老爺子一把年紀了,管不了我們這代嘍,”喬琦近來胃口看漲,喫嘛嘛香,身體倍兒棒。
說是這麼說,政界混得像模像樣的喬家,到他倆手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算自行了斷了,真要叫家裏人知道,這一個哥一個妹,少不得雙雙捱打。
儘管秦禕已經說飽了,卻還是被喬湛哄着又吃了點兒東西,兩個有親密關係的人有點什麼互動,磁場都跟周圍的人不一樣。
喬處長慣常威風的,不管是單位裏還是院子裏,小的們都跟後頭哥長哥短的,也就秦禕敢對他皺眉,還上手推碗,“我說了不吃了,你幹嘛呀,煩死了。”
“喲,行,待會兒餓了再告訴我。”喬湛也不惱,徑直放下碗,抱歉地對弟弟妹妹們說,“剛抽的骨髓,血氣和腦勁兒跟不上,看什麼都煩。”
這是個和花珥完全不一樣的男孩子,任樂舟心裏有比較的對象。秦禕有人慣,即便對着喬湛這樣的人耍脾氣,下一秒就會有人撫平他的不快。
花珥沒人慣,做什麼事都靠自己較勁,有什麼看不爽的,也都是自己默默療愈,他就像個野生的小花藤,孤獨又倔強。
任樂舟甚至可以想到這株野花,等到春天來的時候一定會開滿絢麗的粉白小花,雖不那麼豐碩豔麗,卻叢叢簇簇,惹人駐足。
“對了,樂舟,你村裏扶貧那小孩兒沒找你啊?”喬湛問道。
“哪方面的找?”
“呵,還哪方面的找,扶貧幹部找企業家能幹什麼?”喬湛對大部分下級幹部的辦事方式有些不屑,漫不經心翻出手機劃拉兩下遞給他,“他們下村鎮的有幫扶結對任務,你們虎頭村那兒沒什麼大的產業,他應該不會捨近求遠去別地兒找吧,還不就落你頭上了。”
這事兒倒是沒從花珥嘴裏聽到過,任樂舟只當他是忘了,小主任要乾的事兒有多雜他也不是沒看過。
原先公司裏有過幫扶結對,對於他那個層級來說,這種事兒向來不需要經他的手,一般手底下出幾個無關緊要的崗位在貧困村招人,再弄個一年兩三次的免費用車等等福利。
本意是扶着腿軟的站起來走路,有些人卻愣是讓扶貧行爲變成了乞討,不甘乞討的扶貧幹部或許站錯了位置就順勢以權謀私了。
喬湛繼續說道:“你意思意思就行,他們哪,恨不得越多越好,好嘛,出錢的是企業,菩薩是他們,你別太當回事兒,這個回頭呢大不了基層幹部挨個訓,你一心軟一鬆口出去的都是錢。”
“做慈善還這麼多心眼,你是當官的嗎?”秦禕完全不把喬湛的面子放在眼裏。
這世上就是一物降一物,喬湛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沒有懟回去,對着弟弟妹妹們聳聳眉,意思——他就這個□□樣,我能有什麼辦法?
有的人油鹽不進,有的人就是不經念想,這邊兒正喫着呢,任樂舟就收到花珥的信息。
他發了張花爺爺在遊船上比耶的照片過來,老頭兒眼睛都笑彎了,任樂舟這才發現老頭兒牙掉了一顆。
“爺爺牙怎麼少了?”他沒話找話。
花珥回過來:“自然脫落。”
“掉哪了?”
“偷偷扔園林的土裏了。”花珥回了個大大的標點過來,“!”
任樂舟:“?”
他心想,憋着是吧,那我也不問。
聊天框上頭“正在輸入”動了幾秒,沒動靜了。
飯喫完了,四個人叫了四個代駕各奔東西,任樂舟喝得有點燥,準備在車上眯會兒,手機又來消息了。
看得出來,花主任精挑細選了一張自拍發過來。
他頭髮一直是中長的,說立不立說倒不倒的,也沒劉海兒,前額頭髮一直整齊地支愣着,整個臉型也就沒什麼遮擋修飾過。
這照片只照到個頭,眉是眉,眼是眼,絲絲點點都能看得透透的。
任樂舟盯着看了會兒,握着手機就那麼睡着了。
夢裏頭那睜圓了眼的小臉兒就在面前晃,一會兒又是那白白的腳脖子啥也沒穿,一會兒又是嗦擀麪杖後吞嚥的脖子。
亂七八糟的夢,最後那人怎麼就穿了身漁網在牀上躺着,他走近了一看,哎呦臥槽,那哪是情趣漁網,那不就是花爺爺抓魚的網嗎?!
他嚇一哆嗦從夢中醒來,手機掉腳底下,撿起來瞧一眼,聊天界面多了倆炸彈。
前頭代駕師傅把冷氣調高了,問:“老闆,冷了吧?”
“啊,有點兒。”他說完把車窗給打開了,秋風呼呼地朝車裏灌,朝他臉上撲,他偏不關窗,就這麼直愣愣地吹着。
司機在後視鏡看到此等情景,內心充滿許多小問號,這老闆怕不是有什麼大病吧?
周萬根開電三輪來接的人,上次被襲擊那事兒過後,他把清窯的事兒料理得乾乾淨淨,幹完後他也沒多話,自動就走了,沒幾天季威又通知他去上班,這是他沒想到的。
這會兒他是農場的正式工,裏頭有些農活兒,三九和季威顧不到的地方都是他來幹。
任樂舟後來發現這老頭其實挺勤快的,大概是這幾年確實沒有好的活計才生了邪念。
他在前頭騎着車,任樂舟原先在後面坐得好好的,突然從車上跳下來,他也沒防備,車一下跑出十幾米,就聽見任總跟後頭大喊:“你先回去,我散散酒。”
電視臺大樓後的八瓦街。
秦禕下車後頭也不回地鑽進公寓樓,喬湛在後頭零零掛掛地提一堆剛買的日用品,快到電梯口了,秦禕弓着背杵在電梯門中間。
他立馬快步上前,胳膊肘把人往電梯裏帶,“自個兒先上去就是,我又不是沒手。”
秦禕伸手幫他搭着袋子承點兒力,被他一把扯開,“喲,心疼我了?”
“誰心疼你,你有的是人心疼。”秦禕別過臉,電梯壁上映出一張模糊的笑臉,大白牙亮的能照燈。
喬湛威脅道:“等你身體好了,高低搞你個三天三夜,看你還能不能這麼嘴硬。”
“看我不搞死你。”秦禕轉過頭,齜牙咧嘴地不甘示弱,“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