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由於老兩口子的所作所爲,兒子們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就只剩下了陳氏這個孤老婆子守着油盡燈枯的柳大綱。
柳大綱自打生病就一直在咳嗽,面容枯瘦,病的都沒了人樣,他沒去過正經的衛生院,可論起病症來,卻很像這個年代裏嚇人的癆病。
小兒媳婦劉麗,帶着兩個孩子,又怕又急,躲都還來不及,別提守在牀前盡孝,只有陳氏天天的候在牀前服待柳大綱。
可在怎麼樣精心照料,該走的人是留不下的。
柳大綱今天出奇的精神好,非但能坐起來了,還能與人講出幾段完整的話,尤其是眼神,出奇的明亮。
陳氏以爲老天賜福,讓柳大綱逃過了一劫,總算好起來了。
又想到這幾日病的死去活來,柳大綱幾乎就沒怎麼喫進東西,稍稍一好轉,陳氏就詢問丈夫想喫喝點什麼。並且認爲,柳大綱急切的需要好好的進補,該殺只雞燉鍋肉。
柳大綱坐在牀頭,精神確實不錯:“我都一把年紀了,吃了也沒什麼用。還是省着點吧。你隨便下碗粥,我喝了便是。”
陳氏抹了把老淚:“誒,我這就去煮!你一輩子都摳門,都七老八十了還吝嗇,不見得有個人誇你節省。”
嘴上雖然抱怨,可陳氏扭頭就急急忙忙的下了竈房,先是用家裏的金貴白米煮了一碗濃稠稠的白粥,還用香油澆了一碟小鹹菜。
做好這些,她又想了想,柳大綱大病一場,的的確確是應該好好的進補,自己的小兒媳婦不是從柳玉手上那弄到了許多市面上行銷的好東西嗎?得去找她拿個一樣兩樣。
陳氏想到這將粥溫在熱水裏,自己則是去了三房。
劉麗帶着她的兩個兒子,正在分喫一塊餅乾。
他的兩個兒子在之前老柳家鬧饑荒那會兒,餓慘了,到現在家裏有糧食了,依然狼吞虎嚥的,像兩隻惡鬼。
這剛喫到一半,陳氏就闖了進來,劉麗母子下意識的把餅乾往身後一藏,全然忘了嘴上還帶着餅乾渣子,旁人一看便知他們娘仨在偷喫。
可是陳氏現在已經無暇顧及這些,她將手向劉麗一伸:“拿來!”
劉麗不解其意,還以爲是陳氏發現了她們娘三偷喫餅乾,要興師問罪了,於是把臉一沉:“什麼拿來,給這個家出汗出力的,怎麼我連塊餅乾都喫不上!”
陳氏翻了個白眼:“啥餅乾?讓你把拿那個麥乳精拿來!你爹今天早上剛剛好轉,得喫點好的,進補進補!”
劉麗有些不情不願,畢竟這些東西都是她幫着柳玉幹活纔回來的,陳氏空着兩隻手就想要,太不公平了。
可是陳氏是他的婆婆,不能不給。
劉麗只好把自己的那隻大包袱翻了出來,從裏面找到了一桶麥乳精,遞過去,心裏也肉疼極了——柳大綱一個快死的老頭子了,還喝什麼麥乳精?那玩意在市面上賣的可貴了,七八塊錢一桶呢。
陳氏一把將麥乳精過去,同時說道:“有什麼養人的好東西都想着點你公公。他大病了一場,按城裏人的話來說最需要營養。”
她的兩個兒子還聽不懂迴光返照是什麼意思,睜着一雙眼睛問劉麗:“啥叫做迴光返照?”
劉麗衝倆兒子翻了白眼:“喫你們的!沒你們的事。”
陳氏端着白粥和鹹菜,還有一杯熱騰騰的麥乳精回了房。
柳大綱倚在牀頭,半閉着眼睛,露出一點點眼白。
“當家的你快醒醒,別睡了,我給你弄了,那個城裏人都愛喝的麥乳精!”
陳氏以爲柳大綱等的時間太久,已經睡着了,便輕輕喊了一聲,可對方毫無動靜,不聲不響的,彷彿死去了一般。
這下陳氏有點心慌了,她推了一下柳大綱。誰知,這竟然讓已在牀頭的柳大綱失了重心,一下子趴倒在牀上。
“老頭你可別嚇我!”
陳氏趕緊將手上的碗筷扔到一邊,將柳大綱扶起來,可她的丈夫依舊是不聲不響,任憑陳氏怎樣呼喚。
一個可怕的念頭生出。
陳氏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探了探柳大綱的鼻息。
這一探,她就愣住了,柳大綱人沒了。
正如同劉麗那個烏鴉嘴所說的,柳大綱今天早上的好轉,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而在陳氏去爲他燒粥煮飯的時間裏,柳大綱耗盡了生命,自然離世。
人生無常,今早上的這一走,便是陳氏與柳大綱最後一面。
陳氏與柳大綱做了一輩子的夫妻,他們兩個幾乎說是臭味相投,所以夫唱婦隨。幾十年都過得很和諧。若只論感情,不論人品,他們可能是寶河村老一輩兒,過的最合得來的一對。
想起幾十年的相伴,陳氏柳大綱帶着餘溫的屍體痛哭起來:“當家的,你怎麼就這麼走了?拋下一個人在世上孤零零的兒子,兒子們又都不和我親,我可怎麼辦纔好!”
這越哭越傷心,陳氏覺得自己簡直沒有活路了。
可惜人死如燈滅,柳大綱聽不見她哭什麼了?
聲響引來了劉麗,她進屋一看,見陳氏抱着柳大綱在那裏哭嚎。這樣的情況,讓她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不好了,柳大綱人涼了!
作爲小兒媳婦的劉麗對柳大綱這個吝嗇鬼公公沒什麼太多感情,並不是很傷心,但是柳大綱的後事,足以令劉麗感到頭痛。
人活一輩子,臨了,總得體體面面。
老柳家的三個兒子一個都不在,她一個人又當不了家,陳氏現在更是不中用,接下來該怎麼辦?劉麗不知道。
劉麗明白這樣的大事,她一個人絕對做不來,得去找老柳家的其他人。
而這老柳家的其他人,自然而然就是同在寶河村的柳玉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