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可柳大綱一聲不吭的就走了,沒有給他的老妻,以及子孫們留下半句遺言。他是摳門吝嗇了一輩子,連特地給他準備的麥乳精都沒喝上一口就死了,說起來也足夠可悲。

    他死了,活人可有的是事要辦。

    柳建家和聶小翠剛剛見到了他們的女兒和兒子。

    柳葉圍着柳建家轉來轉去,看着父親的腰傷好得差不多了,他別提多高興了。

    柳玉想和母親說兩句,可這時,劉麗她又出現在了門外。

    只不過這次神色匆匆,像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招來一問,衆人才知大事的確不妙。

    “大哥大嫂啊!咱們家老爹爹沒了!”

    劉麗報了喪,衆人紛紛詫異,壞消息來的太快,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我正愁該怎麼辦呢,大哥大嫂你們就回來了,快拿個主意吧!我一個婦道人家當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劉麗眼巴巴的看着柳建家和聶小翠夫婦。

    這時候的柳建家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他放了行李,拿出了家中老大哥的風範:“走,先上家裏去。”

    他在大隊部做事就很讓人信服,此刻更是成了衆人的主心骨,柳玉,王昌平一干人等全都跟在了柳建家的身後去往老柳家。

    陳氏還坐在柳大綱的牀邊痛哭,不過,哭歸哭,死後的柳大綱倒是被她收拾了一通,換上了最乾淨的好衣裳,還梳洗打扮過,蓋着被子,閉着雙眼,瞧着比平時那幅吝嗇樣子,體面安詳了許多。

    當門被推開,陳氏一擡頭,淚眼婆娑中她看到了她的大兒子和兒媳,還有孫子孫女,以及打狼英雄王昌平。

    柳建家走上前來看了牀鋪上的柳大綱一眼,神色有些沉重,道:“人死不能再生,媽,你也別哭了。”

    陳氏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她的大兒子了,沒想到再見竟然是這樣的場景,更沒想到的是,大兒子竟然出口安慰,似乎並不怨恨她。

    有那麼一瞬間,陳氏心裏是感動的。

    她抹了把老淚,衝着大兒子開始訴苦:“兒啊,娘命苦啊,你爹就這麼拋下我走了。以後可怎麼辦?”

    柳建家暫時不願意去構想以後,他只想先將眼前的事情處理好。

    聶小翠也過來開了口:“天氣一天天都暖起來,人不能就這麼放在家裏,請個木匠弄副棺材,早點埋了吧。”

    柳建家點點頭,他們兩口子沒處理過這樣的喪事,可沒喫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寶河村也有老人壽終正寢,他們也去幫過忙。

    再說了,現在都什麼年月,不是舊社會那回辦個喪事,得大操大辦,寶河村人人赤平,無非就是薄棺一口,或火化或土埋,弔唁幾日也就罷了。

    以老柳家眼下的人口操持起來,並不算很難。

    二房心意已經帶到,三房的柳建民自作孽不可活,誰知道什麼時候能放,獨剩劉麗一個,帶着倆孩子,也並不能指望。

    這一切就得攤到大房的頭上。

    柳玉財大氣粗,出得起錢,也不在乎這倆錢,隨手取來五十塊錢交由聶小翠夫妻倆操辦,她和柳葉就專門幹一些跑腿的清閒活計。

    柳建家先是讓王昌平去請木匠來給柳大綱弄口棺材,叫上幾個年輕力壯的知青,在離村子遠遠的地方,刨了一個土坑,幾把鐵鍬分頭幹活,不過一個鐘頭,吝嗇鬼柳大綱便入了土。

    起碼他寧死了一輩子,到了還得了一口上好的松木棺材。

    陳氏在墳包上痛哭了一會兒,衆人怕她哭的暈頭,便讓一大一小倆兒媳婦左右架着,拉扯着回了家。

    在柳大綱住過的那間屋子裏,則起了個靈堂,供人弔唁,和柳家大房二房相熟的人家都走動起來。

    衆人都勸柳建家夫妻節哀順變,光嘴上說說還不算,來者都帶了點東西慰問,大家都窮,人也真誠,帶的東西不值幾個錢,一刀草紙,幾塊豆腐,或是幾碗老米,三倆雞蛋,心意卻十足。

    好在有柳玉給的那幾十塊錢作底,聶小翠這個主婦,倒是大大的方方的招待了那些好心腸的來客。

    白米豬肉,成盤成碗的上來,不夠再添。

    陳氏沒了老夫,原本是很傷心的,日日都要痛哭流淚。

    可兒子一家也沒說過不管她的話,陳氏便也就不那麼的難過了,是茶也喝得,肉也喫得,似乎已經走出了悲痛。

    轉眼間,距離柳大綱離世已有一個多禮拜,老柳家漸漸恢復如常,柳玉姐弟倆,幫着家裏好好的忙活了一通,此時得了解放,便同王昌平去縣城裏玩了。

    柳建家正在院子裏挑選一筐帶皮的麥種——大隊部的事,天氣馬上就回暖到適合下種的時候了,他得幫着做些能幹的事。

    聶小翠在屋子裏擀麪條,劉麗則帶着她兩個兒子在屋裏睡午覺。

    有一說一,這沒了柳建民和柳大綱,陳氏也安分下來,老柳家居然沒那麼烏煙瘴氣了,顯出一絲安寧。

    陳氏捧着幾塊硬水果糖,走到她的大兒子身邊:“幹活累了吧?喫糖!”

    這樣的待遇,幾乎讓柳建家受寵若驚,要知道,能讓陳氏顛顛顛,手把手送糖的人只有她那心肝一般的小兒子。

    常年被母親忽視的柳建家,愣是沒敢接:“媽,我都多大了還喫啥糖?留給老三家的那倆兒子吧。”

    陳氏卻是眼巴巴的看着柳建家:“給你的你就喫,一塊糖還跟我計較什麼?”

    柳建家只好拿了一塊,摸索着剝開,但遲遲沒有放進嘴中。

    陳氏卻是站在他的身邊,並不肯走,然而說起了入土的柳大綱:“你爹呀,他節儉了一輩子,臨了連口稀的都沒喝上。要不是有這個大兒子在呀,恐怕呀,現在早爛了,臭了……”

    柳大綱的腦筋雖然比他家老二的要靈活一些,可要說聰明,實在談不上,他是一點也聽不明白,陳氏爲什麼誇獎起他來了。

    難不成是這陳氏終於明白過來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