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靈劍峯頂。

    恰逢日出時分,山嵐流動,霞光氤氳,數座仙山瓊閣掩映其中,清風拂過,銜來仙鶴悠長清遠的啼鳴。

    太和仙門的護山結界大開,各峯站滿了送行弟子,在主城幽遠的鐘聲中,數艘飛舫緩緩騰空。

    透過輕紗般縹緲不定的白煙,眼看着太和仙門三十六峯成爲腳下的虛影,晚晚才收回目光,伸手逗了逗程硯微新得來的高階靈寵,糰子。

    這小糰子渾身毛色雪白,天生異瞳,長得像波斯貓,正是先前晚晚在靈璽劍君那裏見過的那一隻。

    不過一個月的功夫,竟然喫胖了許多,抱在懷中頗有分量。

    晚晚笑着說:“這麼沉,怪不得叫糰子。我原本在師尊那裏見過它,沒想到大師兄將它送給你了。”

    程硯微羞澀,“衡玉劍君不過是覺得我太弱,怕進入祕境給大家拖後腿......”

    “真的嗎?”晚晚促狹一笑,有心逗逗她,“難道不是因爲他在意你的安危?”

    程硯微難得紅了耳根,眸光躲閃,波光瀲灩的,她嗔怪道:“阿晚你不要胡說......”

    晚晚笑若銀鈴,在甲板上盪出很遠,“我們微微這麼爽快的一個姑娘,如今卻扭扭捏捏的,絕對有問題!”

    程硯微的兩個師姐妹聽聞也湊上來,起鬨道:“雲師姐,我可以作證,昨日,劍君親自來找她了。”

    另一個也笑,“我也可以作證,兩人還關着門說了好一會兒話。”

    晚晚笑眯眯,一副你不用解釋,我們都懂的模樣。

    程硯微搖頭,真的不是她們所說的這樣啊!

    昨日,季聞笙突然到丹房來找她,將這隻靈寵交給她馴養,不僅如此,還破天荒地與她說了一些話。

    她明白自己對衡玉劍君的仰慕之心,卻也能夠非常理解他的心思。

    這隻靈寵本就是他要送給雲歸晚的,只不過被雲歸晚拒絕了,靈璽劍君本就不需要靈寵,季聞笙轉手就送給了她。

    只有她知道,那日衡玉劍君送給雲歸晚的儲物戒指,是他所有的家當,甚至在提到雲歸晚時,話裏話外那種強烈的擔憂與眷戀,超出了師兄妹之間的親密。

    但她不會因此嫉妒雲歸晚,只是覺得她很幸運,她曾失蹤許久,在外面受過太多苦,理應得到所有人的憐惜。

    眸光流轉間,程硯微的目光落在了晚晚胸前的小月亮上。

    “呀,好漂亮的小月亮,沒想到遲師弟看起來沉默寡言,這一出出的小浪漫可真叫人心動。”

    晚晚面頰生暈,媚態天成,斜睨着她:“等你有道侶了,你也能體會到這一出出的小浪漫。”

    程硯微見她害羞,忍不住逗她,“不說我,先說你吧,我送你的禮物有沒有用過?”

    禮物?是那盒合歡宗的祕藥?

    晚晚連連擺手,“不不不,我哪需要那種東西?”

    程硯微頗爲遺憾,“這還是我在祕境歷練時得來的高階靈藥,我還想讓你反饋一下使用效果呢,如今看來是沒希望了。”

    她假裝嘆氣,“也是,你們感情那麼好,遲師弟又把你看得那麼緊,別人多看你兩眼他就恨不得把人眼珠子挖出來,更別提讓你離開他了。”

    說罷,程硯微想起她與遲夙的約定,又神祕兮兮地湊上前跟她咬耳朵,“話說,你們打不打算生孩子?我那還有生子祕藥。”

    “生子祕藥?”

    晚晚失聲,“不是合歡宗祕藥就是生子祕藥,我是不是對你們丹修有什麼誤解?”

    程硯微又笑,“我們修道之人,與天爭壽,有悖天道輪迴,再加上一心向道,故而都是很難有後的,你見過哪對道侶帶着一個孩子外出歷練修行?”

    晚晚點點頭,的確如此,她見過不少對道侶,卻極少見到那些道侶所出的孩子。

    更別提她曾拿孩子輕輕鬆鬆把師尊在煙霞峯的房子忽悠到手,靈璽劍君更是在閒暇之餘開始親自動手製作一些憨態可掬的小玩意兒送過來,甚至話裏話外試探,兩人有沒有身體雙修。

    “所以啊,孩子就是羈絆,就是軟肋,就是孃親的命。等你們有孩子了......”

    晚晚下意識摸了摸小腹,脣角掠起淡淡的笑,打斷她的話,“不會的,我們不會有孩子。”

    程硯微也是一愣,“爲什麼?你們不要孩子嗎?”

    晚晚點頭,“就如微微你所說,孩子是羈絆,是軟肋,是命,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所以,我不會要。”

    她看向微微,“不僅如此,我還要請微微幫我一個忙。”

    說罷,她在程硯微耳畔說了一句話,程硯微驚訝了一瞬。

    此次北境之行,尚不知有什麼危險在那裏等着,若是有什麼意外......她點點頭,表示理解。

    “那好吧,阿晚如果有空,這就隨我去丹房吧。”

    兩人說着,便抱着那靈寵相攜着走遠。

    晚晚不知道,她們兩人這番話,一字不落地傳進了遲夙的耳中。

    遲夙站在船艙內的陰影中,長髮用月牙玉扣束成馬尾,絲絲縷縷散落肩頭,他仰頭靠在艙板上,看着木質紋路的艙頂,脣角浮起若有似無的苦笑。

    黑衣包裹着他勁瘦的身軀,在黑暗中更顯陰鬱,也襯得他毫無血色的臉越發蒼白了。

    他擡起手,睫毛垂落,看向一圈圈如藤蔓般纏繞在腕間的鮮紅絲帶。

    紅白交錯,冷豔昳麗。

    這是她的髮帶。

    他還記得那曾經隨風飛走的紅綾,他搜尋了整片石林,也沒有找到。

    所以,他藏起她的髮帶。

    慈悲大師說,人活着的時候總該有信仰,於是傳授他佛法,教他一心向佛,他便同慈悲大師那般,腕間整日纏繞着佛珠。

    可他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他手腕間的佛珠換成了晚晚的髮帶,他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他的信仰變成了晚晚。

    這條髮帶就這樣纏繞在手腕上,最貼近他脈搏的地方,他一低頭,就能看見她。

    心魔再次復甦,在他的耳邊蠱惑他:

    “快殺了她吧,她是騙你的,她不想要你,她根本就沒打算給你一個家......”

    “快把她關起來吧,不然她就會離開你,讓你永遠都找不到。”

    “不要可憐她,她就是一個騙子,她會離開你,她會永遠離開你!”

    冰刃刺入身體,切開肌膚,寒意深入骨髓。

    鮮紅的血流出,他忍不住顫抖,呢喃出聲,“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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