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還擔心賀玄會因此離開風月樓,可沒想到他不僅沒離開,還將風月樓經營的風生水起。
而事實也證明,晚晚並沒有看錯人。賀玄是個極有頭腦和能力的人,最擅長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他將晚晚的舞臺劇玩得爐火純青,又聽從晚晚的建議,利用留影法器,拍攝出第一部影像,如同電影一般,甚至在晚晚的指導下,發明出了一種名叫“畫本”的頂級法器,號稱可以足不出戶看大劇,每日定時推送。
而他自己,自那晚首秀後就再也沒有登臺,但仍不妨礙他成爲妖族萬千少女心中排名第二的“夢中情人”。
還有一個月就要生了,羅浮宮裏什麼都有,也不需要晚晚費心準備。
孩子出生要用的小東西早被白漓準備好了,遲夙仍舊不喜白漓,也不許她來看晚晚,更不許晚晚用白漓送來的東西。
遲夙雖每日忙忙碌碌,但一日三餐還要親自做,就爲盯着她好好進食,可遲夙一走,晚晚便又開始閒不住想往外跑。
晚晚來到白漓院子中時,白漓正對着話本投射的影像抹眼淚,滿院子的白兔圍在她腳下嬉戲,
晚晚一看,便知道她又在追劇了。
最近,風月樓推出了一部虐心大劇,虐得人心肝脾肺腎都疼,連晚晚這種天生樂天派看了都沉默,卻出乎意料地收穫了白漓這種感情史豐富的媽媽級粉絲。
白漓被黑龍使重傷後失去了修爲,與普通的妖族無異,每日除了採購一些生活必需品,便是窩在房中親手製作一些小衣裳小帽子之類的東西,攢夠一定數量後,就送到羅浮宮。
那些小衣裳針腳細密,繡花精緻,點綴了柔軟的兔毛,晚晚看了很是喜歡。還有一些兔毛勾成的小玩偶,綿軟可愛,每每都令晚晚愛不釋手。
晚晚因上次之事對她觀感便沒有那麼差,偶爾也會串一次門向她請教孕期之事。
白漓坐在梨樹下,容貌似又老了幾分。
她手邊是成團的兔毛和勾了一半的小玩偶,看見晚晚來了,擦乾了眼淚,極爲熱心地招呼她坐下。
白漓問了幾句晚晚身體如何,兩人便進入了正題。
晚晚掏出了一個小荷包,又小心翼翼地從小荷包中掏出了一撮雪白的毛髮。
陽光落在雪白的絨毛上,隱有光華流轉。
白漓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月妖的毛髮。”
晚晚點頭,臉上微有澀意:
“我想送他兩根劍穗,但我不會編,所以請白夫人教我。”
晚晚一直都想送禮物給遲夙,買來的東西又顯得沒有誠意,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用從他身上擼下的毛髮給他編兩條劍穗送給他。
白漓怔了一怔,眼神驀然變得很空。
“曾經,我也用自己的毛髮爲謝不尋編過劍穗......”
她說到這裏暫停了一下,忽地又笑了:“但還未編完,他就死了。”
晚晚還是第一次聽白漓說起謝不尋。
她沉默着,不知該如何接話。
卻聽白漓又笑着,欲言又止:“他已經是個死人了,不說這個,白白惹你不悅。”
晚晚搖頭,“白夫人有話不妨直說。”
白漓知道她聰明,索性也不遮掩了。
劍身深藍,寒光熠熠,菱格的花紋古樸,鑲嵌着不知名的寶石,劍柄懸掛着一縷白色的同心結劍穗。
白漓撫摸着這柄長劍:“這把劍,原是不尋的,名喚忘歸。”
劍上充斥着古拙的劍意,如朝日清風,如鶴墜閒雲,令人內心沉靜。
她又看向晚晚:“歸晚,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雖是尊上的生身之母,卻無任何母子情分。如今,尊上不願見我,謝無淵也恨我,我一直都沒辦法當面將此劍歸還。我便拜託你,將這柄劍送到謝家,物歸原主。”
白漓這番話說的懇切,竟有種交代後事的感覺。
晚晚眉頭微蹙,於指尖牽出一抹仙力探入白漓識海,才發覺她時日竟已無多了。
她吃了一驚。
明明遲夙還告訴過她,白漓修爲已失,但作爲妖族,活個幾百歲不是問題的,爲何今日卻靈脈枯竭,壽命已盡?
晚晚雖然放棄了飛昇,但修爲尤其深厚,很快就探出了緣由。
她的妖丹碎了,迴天乏力。
晚晚不解:“白夫人,爲何要這麼做?”
“不過是碎了妖丹而已,我也曾死過。你們兩千年都能相守,而我和不尋卻互相仇恨了一生。”
白漓微微笑了一下,眼中有解脫之意,“沒有他的日子不痛快,不想活了。”
晚晚正欲再問什麼時,她卻什麼也沒有說,轉而說起了一個晚晚意想不到的人。
“淵爍離的國師祭川,是我親手殺的。”
這件事晚晚也聽遲夙說過,當時她還在想,白漓是如何在重傷之下,將祭川殺死的。
“這個男人,他說他喜歡我,可是我的心早死了。”
白漓臉上仍舊是淡淡的,似在說一件不相關的人和事。
“他前一刻還在害我的孩子,下一刻就來救我,當真可笑。”
晚晚的眸子有些冷,她心中沒有惋惜,只覺得白漓果真是變了許多,大概真的只有失去一切後,人才能清醒吧?
她不是遲夙,不能爲他決定什麼,也不能幫他決定要不要原諒一個人。
白漓不願多說這些,只輕輕握住了晚晚的手,目光落在她高高聳起的腹部:
“我可能見不到這兩個小娃娃出生了。”
她終於慢慢學會做一個母親,時光卻沒辦法倒流,她欠遲夙的,永遠都無法彌補。
“都是報應。”
她自嘲一笑:“沒有死在他手上,也出乎我的意料。明明我們在祕境第一次見面時,他還想殺了我呢,這可能是我最好的下場了。”
她將忘歸劍放在她手中,語氣輕鬆道:“歸晚,來,我教你編劍穗。”
她看了眼晚晚珍視無比的兔毛,笑了笑,“先用我這裏的兔毛練習吧。”
晚晚認認真真地將這些毛髮收集起來,又放回了特製的小口袋中。
白漓很耐心的教她,直到她終於可以完整地編出一根劍穗,用兔毛勾出花樣。
她身子重,無法久坐,看天色不早,便打算告辭。
待晚晚離開時,緊閉的院門內傳來白漓的低吟淺唱,悲哀婉轉。
“寒燈紙上,梨花雨涼,等風雪又一年,等那一個不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