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華燈之上 >第 9 章 9
    樂有薇掛了消化內科,醫生聽了她描述的症狀:“不確定是腹痛引起的頭疼,還是頭疼帶來腹痛?都拍個片吧。”

    醫生給樂有薇辦了加急,到了放射科,樂有薇當即拍了照,但最快一小時才能拿檢查結果,她轉頭去逛附近商圈的華夏廣場,它是大型購物中心,從左走到右足有一公里長。

    常規拍賣會之前,都會搞個預展,通過展覽對拍賣會進行預熱,便於發掘潛在買家。華夏廣場六樓是美食城,東西區的銜接處有一大塊休憩區,樂有薇想把拍賣會預展場地定在此處。

    喫飯等位的人逛一逛,都能帶來客流量,往上一層是電影院和遊戲城,下一層是甜品爲主的親子樂園和書店,來來往往的都是目標羣體。

    華夏廣場的商務總監姓陸,是個聲如洪鐘的高大胖,他聽聞樂有薇的來意,笑道:“不選常規的展廳,是嫌太清淨,觀衆太少了?”

    樂有薇點頭:“幾十年前,古玩行當也熱過,這些年沒落了,對拍賣感興趣的少了,普通人覺得拍賣會是有錢人的事,想讓他們看看,不是這樣。”

    陸總監有共鳴:“任何行業想要長足發展,都得爭取到大衆關注度。”

    樂有薇說:“所以啊,要送到面前來,先讓他們看到。頂級貨就不談了,一般的玉器是平民消費品,羣衆基礎好。”

    樂有薇來過這處華夏廣場很多次,依稀記得休憩區辦過一兩次兒童畫展和美食分享會,利用率不高,但陸總監給的租金報價不低,比藝術館的展廳貴。她被迫決定只租四天,分兩個週六週日進行。

    陸總監確定每件拍品都投了保,貝斯特屆時派駐的安保人員也是專業級別,有了合作意向。他給了樂有薇一個微不足道的折扣,爲表歉意,提出週五下午幫她立一塊廣告牌,提前預告,底樓超市視屏也會安排播出滾動資訊。

    樂有薇在團隊羣通報情況,頓時炸開了鍋。四天的費用,就夠在美術館開半個月的展,場地也大得多,黃婷說:“要不再想想?”

    姚佳寧說:“我贊成有薇,精打細算的地方和大手大腳的地方,要分開來看。”

    程鵬飛問:“喫喝玩樂的人,能欣賞藝術品嗎?”

    樂有薇在回醫院拿結果的路上,反問:“不能嗎?”

    黃婷附和程鵬飛:“我們以古玉和雜項爲主,不是品牌門店賣的大路貨。”

    鄭好只會向着樂有薇:“公司出錢,只要沒超出預算,你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頭又疼得厲害,樂有薇靠着出租車窗出神,她小時候,爸爸媽媽開了舊貨店,家裏和小店裏,堆滿了被人稱爲“破銅爛鐵”的物件,特別亂也特別滿,但她很懷念那樣的生活環境,雜亂無章但有序,什麼都在,踏實。她總想,藝術品讓人感到親切,纔有更廣闊的生命力。

    團隊成員各有觀點,但在樂有薇這裏,就一點:比起週期長,她更追求效果好,與其展出十天半月還門可羅雀,不如兩小時的口口相傳。

    拿到腦部CT結果,樂有薇進了神經外科一位副主任醫師的辦公室,請對方講解。腦CT膠片附了一份紙質檢查報告單,診斷結果她看得懂,但不死心,找醫生求證。

    醫生看完問:“你父母呢?”

    “都去世了。”

    “結婚了嗎?”

    “沒有,我單身。”

    醫生又問:“親戚呢?”

    “有個發小,算家裏人。您直說吧,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好。”

    醫生沒說話,樂有薇盯住CT照片,右手蜷起來,低聲說:“特別好。”

    醫生仍沒說話,只看着她,樂有薇擡起頭,和醫生對視。自幼遭遇雙親罹難,她沒法長成一個脆弱的人,是真的扛得住,醫生終於說:“的確是腦膜瘤。”

    樂有薇在醫生辦公室聽了一刻鐘,出門掛了另一位醫生的號,聽到了相同的說法。所以,不會有錯了:腫瘤目前是良性的,但長的部位兇險,距離腦幹極近,生長過程中可能會破裂出血,死亡風險高;但如果動手術,風險也極大,一經失敗,很可能就成植物人了,再也醒不過來。

    樂有薇面臨兩難局面:開顱可能會死,不開顱,可能會猝死。她問:“病因是什麼,我家祖上沒人有相關病史,爲什麼突然會查出這個?”

    醫生說腦瘤病因學涉及到多種因素,確切病因至今尚無定論。大部分腦膜瘤緩慢生長,通常沒有症狀或症狀非常輕微,都是被偶然發現的。

    腦幹是人體的生命中樞,掌管呼吸、心跳和循環等功能,腦幹腫瘤手術難度大,不確定因素多,樂有薇默然聽着,連眼圈都沒紅,醫生忍不住說:“你還這麼年輕。”

    樂有薇把所有東西都裝回袋子,醫生嘆氣:“還好,是良性腫瘤,不是絕症,但要引起重視。三個月到半年再來複查吧,如果沒有不利變化,就繼續保守觀察,有變化,再進行相應的治療。”

    樂有薇混沌地點頭,醫生同情道:“一定要避免情緒波動,控制好血壓,隨時就醫檢查,記得啊,身邊得有人。”

    樂有薇起身出門,醫生站起來:“儘量放寬心,樂觀些。”

    “謝謝您。”樂有薇坐扶梯,一層一層轉下來,周遭的人聲似遠似近,她默唸道,“死?”

    沒感覺。從第一個醫生說,你得了腦瘤,她腦子裏就在想這個字,但她只有驚訝,而不是驚懼,也許害怕的感覺還在路上,還沒殺到眼前來。

    在醫院門口的長椅上,樂有薇坐了大半個小時,拿定了主意。既然是不一定的事,就不和鄭好說了,她自己知道就行了。先聽之任之,保障心情舒暢,警惕點,就這樣。

    眼前無數人走過,抽菸的人,講話的人,愁苦的人,一家子吵吵鬧鬧的人,樂有薇又默唸了一遍:“死!”

    仍然一點特別的感覺都沒有。她覺得自己應該想些別的問題。團隊羣裏,鄭好在問:“你給個話呀。”

    “佳寧,我把華夏廣場的標準合同發給你,你找法務過目,沒問題就簽了,後續的事你來跟進。”

    姚佳寧響應了,樂有薇叫車回了家,把病情報告藏在書桌最底層抽屜裏,鎖起來,然後搬了小板凳,坐在穿衣鏡前,練習眼神和笑容。

    上小學時,樂有薇就被人說她面相兇戾,她當耳旁風。高中時她跟初戀少年鬧彆扭,他也說她不怒自威:“你只要不笑我就很慌。”

    樂有薇對鏡自攬,自小的貧乏造就了貪婪和戰鬥心,都寫在眼睛裏,不留神就會露出狠勁,看着不好惹。她沒覺得要改,直到那天,凌雲的神情讓她知道,不能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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