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土地依然披着啓的國號,龍椅上的皇帝真正令所能及的土地之小,足以告訴所有明白人,現在苟延殘喘的王朝早已不是曾經的大啓。
生活在各個“國土”邊境的老百姓們如履薄冰,直到戰亂正式開啓,迎來的不是終於到來的塵埃落定,而是無數人的顛沛流離。
就像那些虎視眈眈想要造反的異姓王一樣,才上位幾年的新帝,也想恢復收回本應屬於他的大啓國土。
“報!前方發現有敵軍埋伏。”穿着暗色軍裝的小兵看上去年歲不大,因爲大軍急需糧草,一路上都在趕時間,所以臉上抹了不少來不及擦拭的塵土。
“再探,看清楚是哪方軍隊,其他人做好準備,傳信兵放木頭籠子裏的信鴿。”
“原地掩藏糧草,只留武器和枯草袋子。”
樓聞墨冷靜的下發一道道指令,和最開始結束隱世,奉命出山時對於戰場和指揮士兵覺得手忙腳亂不同,現在他成熟穩重,已經是個合格的將領。
“記住,我們此次的任務是儘可能保存戰力在無一傷亡的情況將對方打退,所有人不需要手下留情,活捉任務交給後面的人。”
上面的打算就是一切照舊,藉由糧食即將短缺,與糧草兵來迷惑對方。因爲要摒除內鬼,進行決戰打對面一個措手不及,所以這次行動結束後並不需要考慮打草驚蛇。
畢竟今晚過後,作爲謀士的鳳君們就不需要考慮會不會對以後的作戰計劃造成影響了。
之前一段時間糧草在內鬼的作用下遲遲不能運到,作爲應召而來的鳳君之一,樓聞墨被派遣押運其中一隊,保證糧車能安全到達。
樓聞墨這隊人,明面上是普通運糧隊,穿着盔甲拿着盾牌長槍,實際上參雜了小半芯子是些做士兵打扮的江湖人。板車最上面一層帶的是半做個樣子的糧草輜重,下面被藏起來的是江湖人常用的兵器。
江湖人和士兵之間的差距很大,也很小。
站在山坡上遠遠看去,除了自己身後火把帶來的光亮,樓聞墨只能藉着月光看到山林的輪廓。
太黑太暗了,站在高處也看不到小兵報告的埋伏位置,幸好樓聞墨沒抱什麼希望,站起來是爲了看大概地形。
“小心些。”莫着了道。
跟那些人裏應外合的早早躲去隊伍尾巴,下完毒,傳遞給那邊最後訊息後,一個不落的都被壓住送到後面跟着的人那邊控制起來。
樓聞墨從一聲不吭到最後發難,本就是爲了確保行動的萬無一失。
傳信的鷹躲開容易暴露的火光,從後方而來,錦帛上是熟悉的字跡,樓聞墨甚至能從張牙舞爪的字裏行間中看出那人氣惱的模樣。
“既然你來了,他也該到了。”短促到彷彿幻覺一般的輕笑一閃而逝,快到小兵以爲自己看岔了眼。他擡手揉了揉眼簾,又用力搓幾下,睜眼只看到樓聞墨還是一副滿臉無慾無求,冷漠的好似這人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放飛的鷹並沒有真的離開,它升到空中,融入黑夜,藏匿在雲層下,讓人看不見它。
原本停下歇息的隊伍又安靜了下來,樓聞墨回到被保護的人羣中間,等待時機。
早已預料到的“殺”響在耳邊,被耳提面命過的糧草兵們地反應甚至比過來偷襲的敵人動作還要快。
和那些人想象中的潰敗奔逃不同,迎接刀槍的是槍與盾,還有別的銀光劃破夜空。
樓聞墨沒有第一時間上前,他們是確保那些人不會逃離的餌,是以少博多,也是將參與進來的,不好操縱的江湖人物盡其用的理由。
在前後都有狼羣的情況下,不出手還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柔弱像書生,還跑到戰場上現在前方的樓聞墨,就是最好的,保證那些人不會抱住必死決心的靶子。
可樓聞墨真的就只是一個花瓶嗎?
當抱着擒“王”念頭的小頭領,廢了不少士兵才擠到樓聞墨面前時,一直因爲火把看上去蒼白着臉,一動不動的書生終於有了動作。
腰間漂亮的裝飾品出鞘,劍鋒與刀鋒相對,輕而易舉撕開唯一的阻隔指在對方咽喉處。樓聞墨的表情依然是冷的,身形看上去異常單薄,現場卻沒誰會覺得他柔弱可欺。
一旁的小兵見此,就是一個機靈,喊起了“投降不殺”,“你們將領不過如此正面被抓”等等,徹底打散對面不穩的軍心。
還在猶豫中,第一個人將武器扔下了,沒有敵人繼續對他動手,第二個第三個傳染的飛快。沒過幾分鐘除了領頭的還拿着斷刀,剩下所有敵人都變成了樓聞墨這一隊的俘虜。
樓聞墨直接讓士兵們將俘虜都五花大綁,只留下他們的兩條腿用來趕路。糧草重新回到車的最頂端,藏起來的江湖人們倒是沒把武器塞回去。
這次小規模衝突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整個隊伍整裝待發,要不看那些用繩子拴着的俘虜,還是一隊普通的糧草兵。
“那邊說不定已經快結束了。”
樓聞墨看着滿臉躍躍欲試的小兵,又看看遠處騰空而來的熟悉身影,對心思活絡的江湖人們輕輕點頭。
“我這裏暫且無妨,你們且去吧。”
小規模的衝突並不是唯一的戰場,遠在千里外的地方早已開始兩軍決戰。
沒人會想到還沒斷糧的軍隊會發起奇襲,然而從大啓的新帝決定御駕親征起,作爲謀士的鳳君們就無時無刻不在策劃,要如何打斷那些人的囂張氣焰與脊樑。
任務完成的樓聞墨沒有心思壓着想要進入戰場,加入人命絞肉機的江湖人。
他確實是職責所在不能離開,不代表那些興致勃勃,還不明白戰爭殘酷的江湖人不需要毒打。
“聞墨不擔心他們看到那些場景後會選擇臨陣逃脫?”隨着小股人羣的離去,一聲醞釀已久的輕笑響在樓聞墨的耳邊。
“若受不住,那便離開了也好,總歸不會選擇投敵變得更糟?”樓聞墨淺淺地掃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亂的好友,而後仰頭看向頭頂正在西落的月亮。
“天快亮了。”
“這場仗打完,鳳君中的不和也就真的天下皆知了,那些通敵的內鬼未必想要大啓喫敗仗,恐怕是想給你們下絆子?”友人的話語不帶半點顧慮,作爲一個自由自在,只是爲了幫忙而來的他也不需要顧慮。
“那又如何?還沒結束就想分桃,合該被打下去。”更別提天下太平之日就是鳳君歸隱之時,這是千百年間他們一直以來遵守的傳統,有那些時間用來浪費在權利上勾心鬥角,不如多想想接下來怎麼繼續打勝仗。
“這桃子他們恐怕是喫不上的。”友人拉住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驅着它跟在樓聞墨身邊。現在隊伍裏的人少了不少,糧草兵們的腳程跟不上江湖人,瞧着人走了一個個的也不心急。
隊裏剩下的零星幾個江湖人都是不適合正面拼殺,也不放心樓聞墨兩個帶着一羣普通人,壓雙倍多的俘虜,就沒走。
不需要精神緊繃的一路上衆人有些,只有樓聞墨還在跟友人小聲交談,他們聊着這次結束後又向哪裏開刀,聊着原來幫會里的人如今都去了哪裏。
“說好了的,待一切結束後,換個身份和我去江湖上歸隱。”天玄山上的鶴,不應落在人心難測的朝堂上。
“自然。”哪怕南風閣已是不再,但天下之大,總有你我二人能安身落腳的地方。
明明心裏想着的是不同內容,二人卻並肩相視一笑。
月亮緩緩落下,太陽漸漸升起,紅色的光鋪蓋視野,明明離大軍還遠,樓聞墨瞧着面前的景色,卻總覺得有濃烈的鐵鏽味揮之不去。
生長在天玄山上,學的都是鳳君保家衛國情懷的道長,哪怕暫時褪下道袍,見識過戰場殘骸,也依然是那個認真珍惜生命的樓聞墨。
空中移動的白色鴿子也逃不開太陽短暫贈予的紅金色羽毛,認得出那是軍用信鴿的樓聞墨擡起手。從側方而來的信鴿毫不見外,大爺般無視手臂,直接落到樓聞墨的肩膀上。
錦帛舒展,樓聞墨的臉色變了,他看向身旁的友人,吐出的話語簡單,只不是好消息。
“北邊開戰了。”
在主力軍隊跟東邊決戰的前一天夜晚,樓聞墨等人藉由送糧分散並迷惑敵人時,來自另一股異姓王的大軍對北方邊境出手。
樓聞墨閤眼又睜開,眼裏已看不出柔軟,他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身邊的友人聽到。
“恐怕當年嘉帝登基時也從未想過,百年後大啓也化作他曾見過的已然千瘡百孔的破碎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