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幾次要加快腳步，林落芷都拉着奶奶慢些，她是真怕奶奶累着。
在家的時候就是，奶奶一累到就會喘，還好久都平復不下來。
還好，這位奶奶的身體比她預想的要好。
終於到了車站，林落芷擡頭想要看一看車牌，奶奶卻直接道，“真不捨得跟你分開呦丫頭，要不這樣吶丫頭，你再跟奶奶坐一段兒，奶奶還能跟你說會兒話，奶奶歲數大了，都沒人愛跟奶奶嘮嗑嘍。”
林落芷沒猶豫，“好，那奶奶，我送您回去，然後我再坐車回。”
“哎呦，不用不用啊，”奶奶熱心道，“咱們這兒不少車都到你家那邊吶，這趟車也到，你就跟奶奶走，到站了奶奶會提醒你下車的，好不好啊，丫頭，奶奶是真捨不得你走呦。”
“好，”林落芷笑的毫無防備，“那就這麼定了。”
“好孩子。”奶奶笑笑。
一輛406路公交車到站，奶奶拉着林落芷上去。
這趟車比之前坐的人都少。
林落芷問奶奶想坐哪，奶奶將她帶到了後排。
“這裏沒人，”奶奶小聲說，“方便咱倆嘮嗑。”
林落芷笑着說“好。”
她不靠窗，路上的全部視線也都落在奶奶臉上。
然而，等她再一回頭時卻發現車上的人已經不剩幾個了。
林落芷也意識到了問題，“奶奶，我的站還沒到嘛？”
奶奶鎮定的笑笑，“傻丫頭，知道這車爲啥人少不？要先到終點站，然後再開回去，所以咱們才能一直有座。”
“外地人都不懂坐這趟車吶，只有奶奶這樣的本地人才知道。”
“啊……這樣啊……”林落芷稍微放下了心。
奶奶又給她講起了自己的小孫子。
車基本駛離了市區，車內的燈全部亮起，窗外的天幾乎黑透了。
林落芷確是有點坐不住了，“奶奶，這都快黑天了，它還能再開回去嘛？”
奶奶往窗外看了眼，笑笑，“這是冬天啊丫頭，冬天黑天早，公交車總不能跟着變吶，不然大夥兒出行多不方便呦。”
“啊，這樣。”林落芷正不安着，司機在前邊喊了嗓子，“終點站到嘍！”
“走丫頭，看吧，奶奶沒騙你，走，”奶奶繼續拉着林落芷的手，“到那邊換輛車，咱們就能回家嘍。”
車站裏有燈，但上邊都蒙了厚厚一層灰，整個車站靜的能聽見遠處幾名司機不大不小的交談聲。
幾個拐彎，林落芷已經被奶奶帶離了車站。
心裏越來越慌，幾番掙扎後，林落芷忽的頓住腳步，她捂着自己的肚子難受道，“奶奶，我想上廁所，突然好痛，您在這等我，我去旁邊沒人的地方上一下，您別急，我馬上回來跟您回家。”
奶奶一個不留神滑了手，看着林落芷跑入黑夜的身影，立馬顫着手拿出了手機。
“快點啊，人吶！”奶奶小聲吼道。
林落芷儘量放輕腳步沒有目的地的狂奔。
冬天的寒風灌進鼻子裏，很快就薰紅了眼睛。
林落芷卻不敢讓視線蒙霜，拼命的跑着。
這邊山多，只有車站那塊兒是平地，但她也顧不上自己是不是越跑越偏了。
終於聽不到一點人聲，她強行找回理智，把凍僵的手伸進兜裏，掏出了手機，又反反覆覆按了很多次才按亮屏幕。
那通電話終於撥了出去。
“落芷？”陸見澤聲音出來的一刻，林落芷的雙眼瞬間就看不出去了。
她稍微放慢腳步，狠狠的咬了下下脣換取冷靜。
“陸見澤，是我，”林落芷抹了把眼睛，“我在406路公交車終點站附近的山上，有個奶奶，她，她，她騙了我，我--”
“你別急，先看一眼手機還有電嗎？”
“有！有的--”
“好，你現在打開咱倆的微信，然後點輸入框旁邊的加號，那裏有個位置，你點共享實時位置。”
“好--”林落芷僵硬的手指拼命的戳着屏幕。
“等我，”陸見澤的聲音似能瞬間安撫她的不安和恐懼，“現在先掛了電話，不然你手機的電不夠用。”
林落芷心裏害怕，沒立刻掛斷。
陸見澤那邊卻也沒掛電話，片刻，他溫柔道，“乖，我馬上就來。”
警笛聲是什麼時候響起的，林落芷已經沒了概念。
只是當那一聲熟悉的高呼和一束光線打到她的身上時，林落芷的雙腿如灌了鉛，驀的走不動了。
陸見澤加速跑來，又將手電筒放下些，將光儘量保持在能看清他臉的角度。
“是我，”陸見澤大口吸着氣，“別怕。”
她也是這麼做的。
哭聲迴盪在空蕩的山林裏，淒厲而慘絕。
“不怕，不怕，”陸見澤的手順着她的背，“我在，我在。”
警局內，陸見澤輕拍着她的背。
不知過了多久，林落芷才慢慢找回意識。
警察過來問能不能開始做筆錄，陸見澤俯身問她，“好點了麼？”
林落芷呆呆點頭。
剛剛的整個過程已經被寒風和恐懼衝散了不少，只是陸見澤一直在旁邊，不時柔聲安撫，不知不覺，她慢慢回憶起了全過程。
幾人已經被警方抓到，後續也不需要林落芷再參與，只是這件事對她的衝擊屬實不小，
她的成長環境不允許她有這樣的防備心，也使她很難有這樣的見識。
直到現在，她依然有些難以想象，爲什麼那麼慈祥的奶奶會害她。
從警察局出來前，陸見澤先檢查了下她的衣領，將拉鎖拉到頭，才帶着她出去打車。
車窗外的街景一點點變得熟悉，林落芷的眼睛再次紅了。
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蠢，要不是有陸見澤，她……
“對不起。”林落芷十分愧疚。
她深深的知道陸見澤有多不願管這些，可她卻總是在違背陸見澤的意願。
之前，剛見面的時候，陸見澤對他展示出了適當的照顧，因爲那時，她對陸見澤產生抗拒，陸見澤也把她看做成了一個需要關照的孩子，所以採取了可以最快拉進適當距離的方式。
只是那晚，當她在不經意間看清陸見澤的底色，又同時展現出了超乎年齡的成熟時，他們都心照不宣的瞬間明白了，這樣的距離就可以了，再進一步的只會產生不可預估的變量。
雖然，對她來說，那樣的變量很值得期待，但她清楚，陸見澤並不希望見到那樣的變量。
他不是冷漠至極，只是他的世界裏容不下太多人，至少，對於她這個只需同處一個屋檐下一年，就再也不需要見面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是比現在的關係選擇更明智的了。
他們相遇於意外，也將終於確定。
林落芷強壓住哭聲，卻也有幾聲難以控制的泄露。
陸見澤正閉目休息，聞聲，他在黑暗中慢慢睜開了眼睛。
微長的睫毛輕眨，陸見澤輕聲道，“每個人都需要成長，沒有誰生來就懂得一切，如果你覺得自責的話，可以在睡前好好想想，爭取下次不會再出錯。”
“還有，”陸見澤說，“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我沒你想的那麼怕麻煩，而且，你也不是個麻煩。”
林落芷的眼淚積蓄在眼眶，她愣住半晌，很快回頭，卻發現陸見澤又一次閉上了眼睛，沒了再跟她說話的意思。
林落芷默默把頭轉了回來，小聲道，“陸見澤，你真好。”
陸見澤的眉頭微蹙，沒再回應一下。
當晚，林落芷在牀上輾轉反側，反覆思考着今天的一切，最後，她沒忍住起了牀，將所有的注意事項都寫在了本子上。
她走的那天，陸見澤送她去了車站，一路無話，看她進去了，陸見澤才從送站口離開。
在那之後，倆人的生活又回到了之前的無所交集。
林落芷不時翻動倆人的聊天記錄，最後一條永遠都停留在她共享的實時位置。
在家自然輕鬆的多，剛到家的幾天，林落芷早上跟着爺爺乾點活，中午陪奶奶嘮嘮嗑，下午的時間用來學習，陸見澤給她劃的練習冊林落芷帶回來了好幾本，估計夠學一假期的了。
然而，就在她安安心心在家時，第四天的晚上，奶奶忽然嘔了血。
林落芷強裝鎮定的忙前忙後，伺候奶奶吃了平時的藥，又問了奶奶的其他症狀，等安撫爺爺奶奶都入睡後，她纔拿出手機，一個人偷偷躲在被窩裏，不太熟練的搜索。
那天在車站出事後，她學會了用手機地圖和搜索功能。
在搜索框輸入了奶奶的各項症狀，越往後查，林落芷的心越涼，後背浸了層薄汗。
林落芷雙眼通紅的看着身邊睡得有些痛苦的奶奶。
失眠一整宿。
第二天一早，林落芷就幫奶奶收拾東西，準備帶她去市裏的醫院。
奶奶自然是不去，爺爺也說沒大事，去村頭的診所看看就好。
林落芷確是頭一次哭着發了脾氣，奶奶心疼的紅了眼，隨後自己在櫃子的暗格裏拿了幾千塊錢，跟林落芷去了村頭等車。
從這去市裏得倒車，這回林落芷直接帶奶奶倒了客車，她完全沒法再考慮那幾十塊錢的車費，她已經心急如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