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車進了市裏,奶奶將林落芷的兩隻手握在手心,慢慢道,“小芷啊,你太奶奶以前就曾跟我說過,說人老了啊,其實自己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沒。”
林落芷的眼淚嘩的一下就下來了。
可這次,她卻再沒阻攔奶奶繼續說下去。
“不哭,”奶奶滿是褶皺的手撫過她溼潤的臉頰,“好孫女不哭,咱不怕,奶奶在呢,奶奶還能陪小芷走一段兒。”
下了客車,林落芷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跟司機說了在網上查到的醫院的名字。
到了大醫院,林落芷幾乎全程都在四處碰壁,可她依舊在兩個小時後帶奶奶做上了檢查。
檢查結果要七天才能出來,林落芷在醫院附近找了家賓館,只是進去一問,一個晚上就需要花300塊錢。
奶奶這次出來總共才帶了5000,林落芷的手裏也只剩500。
內心決鬥再三,林落芷硬着頭皮撥通了陸見澤的電話。
“林落芷?”陸見澤似是沒想到林落芷回家後還能再給他打電話。
林落芷省去奶奶的病況咬牙解釋一通。
陸見澤沒什麼反應,只是溫聲道,“鑰匙帶了吧,我這幾天在外地,大概下週三能回去。”
“你忙你忙!”林落芷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我和奶奶就在家呆七天。”
七天後……如果不能回家,就要辦住院了,但這些林落芷都沒跟陸見澤說。
剛來的當天,奶奶的身體狀況好了些,之後的幾天精神頭兒也不錯。
林落芷帶她去附近的公園和超市轉了轉,還去了趟三中,雖然放假不讓進去,但奶奶非讓林落芷拉着她在校園外走了一圈兒。
林落芷儘量笑着,只是第六天的晚上,奶奶再一次嘔了血。
林落芷立馬打車將奶奶送去了醫院。
第二天一早,林落芷去取檢查結果。
看清報告的一刻,她的身體好似千斤重,連呼吸都會疼。
胃癌晚期……這四個字將林落芷死死的定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她纔有勇氣邁出一步,去辦公室找醫生。
醫生耐心解釋的時候,他的每一句話林落芷都能聽懂,可就是進不去腦子。
交完錢,林落芷站在病房外看着裏面還在昏睡的奶奶,心猶如被刀割一般。
爲什麼,爲什麼要奪走她的奶奶,她愛的人不多,愛她的人也只有兩個,爲什麼……爲什麼……
她慢慢走到了醫院的樓梯間,連回頭看人流的力氣都沒有,直接捂着嘴哭了出來。
很多年前,她曾溺過一次水,雖然後來被救了出來,但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兒她永遠都忘不了。
而今天,此刻她大口張着卻依舊呼吸艱難,時空錯亂,她彷彿又置身於那條河,大腦缺氧,四肢厥冷。
手機在兜裏響起鈴聲,直到第五次,林落芷才顫着手將它拿了出來。
看清上面備註的一刻,林落芷力氣盡失,跌到在了牆邊。
是爺爺……
難以想象,爺爺知道這些後……
一瞬間,眼前的世界變成灰色,又很快轉成黑色。
當她喊着“奶奶”醒來時,陸見澤正疲倦的坐在病牀邊。
“醒了?”他的聲音有些啞,“好點了麼?”
林落芷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瞪圓着雙眼,幾乎無法辨認身前的人。
“她醒了,”陸見澤就當沒看見這些,溫聲解釋,“護士喂她吃了飯,現在又睡了。”
他起身將病牀搖起來了些,“我跟她說讓你先回家休息一下,晚上再來。”
圓睜的眼睛一點點失去力氣,林落芷垂下眸子,“謝謝。”
“你的手機裏只存了兩個號碼……”陸見澤看了她一眼,“你爺爺應該明天能到。”
“什--”話沒說完,嗓子就忽的一緊,林落芷掐着嗓子咳嗽了起來。
陸見澤輕拍着她的背,將杯子遞到她的脣邊,“喝點水。”
林落芷接過後猛灌下一杯,隨後掀開被子,衝出了病房。
醫院的走廊長長一條,中間的護士站明明不遠,可跑到那兒卻用盡了林落芷的全部力氣。
陸見澤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
林落芷抓住一位護士的胳膊,含淚慌張道,“你們把我奶奶的病情都告訴我爺爺了嗎?”
護士先是蹙眉疑惑一瞬,很快又看了眼跟在身後的陸見澤,立馬想起了什麼,她點頭,“是啊,您在樓梯間暈倒了,我們需要聯繫您的家人。”
“至於您奶奶的病情,我們在告知之前已經再三確認了對方的身份,”護士說,“這點您放心。”
林落芷頹然的鬆開了手,“謝謝……剛剛對不起。”
病房是三人間,她在最外面,中間有窗簾格擋。
林落芷雙眼無神的盯着簾子發呆。
陸見澤沒說話,只在一旁靜靜的坐着。
隔壁牀的母女聲音不大,但足以讓他們聽清。
“媽媽,肚子疼,”小女孩帶着哭腔,“真的好痛。”
“媽媽給揉揉,”女人聲音溫柔,“揉揉就不痛了,是不是感覺好點了?”
“嗯,”小女孩啜泣了聲,“媽媽,我不想扎這個針,好涼啊。”
“小寶乖,扎完媽媽就帶你去買巧克力,這回你想喫多少,媽媽就給你買多少,騙人是小狗。”
……
鼻腔裏忽的鑽進了巧克力味兒,林落芷恍惚一瞬,回頭卻發現陸見澤正拿着一塊兒士力架舉在她的嘴邊。
“路上買的,”陸見澤笑了下,“太甜了,一直沒喫,幫我分擔一下吧,林落芷同學。”
林落芷沒直接回奶奶的病房,她得回去取些住院要用的東西,就跟陸見澤一道回去了。
又是一路無話,林落芷不知道陸見澤去了哪,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來的,她不問,陸見澤也不會說。
只是當她要走的時候,陸見澤忽道,“讓爺爺住這吧,醫院只讓留一個人陪牀,我這段時間也有事要忙,不回家。”
林落芷張了張嘴,最後只得說了句,“謝謝。”
晚上,林落芷躺在旁邊的小牀上,牽着奶奶的手,聊起那些她們熟悉的話題。
這份親密感是很容易掩蓋其他情緒的,包括最讓人難以接受的生離死別。
因爲會產生幻覺,以及自我欺騙。
夜晚,奶奶的呼吸變得綿長,林落芷卻大睜着眼睛。
窗外的景象被窗簾遮擋,她只能看見發了黴的棚頂。
這張摺疊牀上躺過很多人吧,他們最後都一家團圓了麼?
大腦止不住的發散又一次次深陷在恐怖的猜想中。
側過臉,視線模糊的望着奶奶。
不知不覺間,奶奶就這麼老了。
林落芷輕輕捏了下奶奶的手指,“奶奶,你明明還沒親眼看着我長大呢……”
第二天接到爺爺,林落芷本以爲又會是一場撕心裂肺的哭喊,卻不想,她整個人從裏到外都變得麻木了。
眼淚在奶奶和爺爺痛苦又隱忍的交談中麻木的往下流,心裏卻感覺不到一點難受。
陸見澤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他將紙巾遞到了林落芷手裏。
林落芷無聲道謝,又機械般的擦乾眼淚。
爺爺將家裏的錢全帶了出來。
只是第三天就交沒了。
林落芷從書包的最裏面翻出一張紙條,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整整一上午過去了,對面依舊沒有人接聽。
又是兩天過去了,打過去的電話整整超過了八百通。
護士來催繳費,林落芷安撫好爺爺奶奶,跟醫生商量了最後期限。
下午,陸見澤來醫院看她,林落芷死死的攥着衣角,將他帶去了樓梯間。
“陸見澤,你能找到我爸爸麼?”林落芷在和他說話,眼睛卻直直的瞅着不遠處的樓梯。
陸見澤微微蹙眉,低聲叫了句“林落芷。”
林落芷沒反應。
半晌,陸見澤伸手擡起了她的下巴。
林落芷的視線回落到他的臉上,只是那眼神死氣沉沉,絲毫沒了以前的一點光亮。
陸見澤忽的覺得嗓子一緊。
他這段時間幾乎都在連軸轉,今天可算請到一天假,可當他對上林落芷的這雙眼睛時,他有些後悔了。
“落芷……”陸見澤啞聲道。
林落芷的眼淚再次麻木的從眼尾流出。
“你能找到我爸爸麼?”林落芷重複。
彷彿這樣就能克服心裏的一切愧疚和恐懼。
陸見澤盯着那雙眼睛,片刻,他鬆開了手,“好。”
第二天,護士提醒他們醫藥費都交完了,以後也再不用交了。
陸見澤沒再來,只是發微信告訴了林落芷。
大意是林振冬工作忙,目前還不方便回來,但已經把錢都轉交給了他,讓他幫忙付一下醫藥費。
開學前的第三天,奶奶離開了。
爺爺如論如何也不肯留在市裏,更不肯讓林落芷輟學回村裏陪他。
開學第一次小考,林落芷考了班裏倒第一。
因爲她全部交了白卷。
班主任將陸見澤叫到了辦公室,讓陸見澤帶林落芷去看心理醫生。
陸見澤看着行屍走肉的林落芷,將她護在了身後,沉聲道,“她沒有心理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