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歡快地商業互捧的三位家長都停下了,餐廳裏的氛圍開始向某種不太妙的方向流動。
秦文若一直都在留意他倆的動靜,此時見趙音芸咳得臉都紅了,葉連舟卻只會一臉慌張地看着,便不高興地道:“你又欺負音音?”
“我就是逗她一下。”
葉連舟有些心虛地半垂下頭,眼睛偷偷瞄着趙音芸,他原本只是想逗她一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沒想到她竟會嚇得被口水嗆到,看來她是真的一點也沒考慮過他,心裏不由有些失落。
“快給音音倒杯水喝。”秦文若恨鐵不成鋼地道。
葉連舟連忙起身給趙音芸倒水。
秦文若轉頭對着趙明淮和陳濤白,半是抱歉半是吐槽道:“你們看看,他就是這樣,都這麼大了,還一點都不懂怎麼照顧女孩子,小時候倒是厲害得很,天天在學校招惹女孩子,讀書不好好讀書,情書收了一大把,現在呢,反過來了,生意是打理得越來越好了,女孩子卻是一個也追不到,唉,愁死我了。”
葉連舟被她這話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頭垂得更低了,心裏又忍不住想看趙音芸聽了這話會有什麼反應,眼睛往左邊一瞟,只見她舉着水杯擋在面前,臉上滿是幸災樂禍,察覺到他的目光,黑亮的眼珠子向他轉來,明亮的大眼睛裏流露出一股天真的狡黠,頓時讓他心頭一熱。
但接下來趙明淮和陳濤白的話卻讓趙音芸笑不出來了。
“你是不知道我們家這個,小時候有多聽話,現在就有多不聽話……”
商業互捧的流程已經走完,現在進入拉踩環節。
趙音芸和葉連舟誰也不敢再多說話,葉連舟倒是不在乎他媽媽說些什麼,畢竟拉踩這種事情他從小經歷得多了,況且他這些年的轉變大家都有目共睹,他媽媽最多也就能踩踩他沒對象這一點。
但趙音芸卻不一樣了,她從小到大在這種飯局上都是那個被捧的,她可從來沒被踩過,父母爲了謙虛頂多也就是輕描淡寫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比如什麼“還是有些偏科啦”、“不愛交朋友啦”……這些話反過來其實也是在誇她。
然而今天卻不同了,趙明淮和陳濤白攢了一個多月的火氣終於還是壓抑不住了,哪怕秦文若和葉連舟在場,他們也顧不上了。
趙音芸漸漸甚至感覺,他們是有意當着秦文若母子的面來給她難堪,好讓她知難而退。
氣氛逐漸凝固,秦文若也不再作聲,一桌子人只有趙明淮還在繼續說話。
“我前幾天給她轉發了市政府的高層次人才引進通知,還有她媽媽給她發了a大招聘青年教師的通知,這兩個去處也不算埋沒她吧?她倒好,報名都不報。”
陳濤白嘆了口氣,接道:“音音,你一個人在國外這些年,爸爸媽媽沒有陪在你身邊,你肯定也吃了不少苦,你的想法有了什麼變化爸媽也沒辦法第一時間知道,但你可以跟爸媽說啊,一家人有什麼不能好好溝通的,是不是?現在你秦阿姨也在這裏,她是看着你長大的,你若是覺得爸媽說得不好,你跟秦阿姨說也可以,或者你跟小舟說,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關係最親了。”
熟悉的套路,一個硬一個軟,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現在還要拉上秦文若母子替他們當說客。
趙音芸將筷子緊緊抓在手心,指甲摳進了掌心的肉裏也不覺得疼,她面上仍是一片平靜,說話的聲音也很輕柔。
“爸,媽,我跟你們說過了,我喜歡音樂,我想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已經聽你們的話讀完了博士,你們是不是也該給我一點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力了?”
“啪!”
“噹啷!”
趙明淮猛地拍了一把桌子,他面前一隻湯匙掉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破碎聲。
他面色漲得通紅,氣得身子直髮抖,指着她問道:“什麼叫聽我們的話讀完了博士,你好好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聽我們的話讀完了博士,你讀書是爲了我們讀的嗎?”
陳濤白怕他犯高血壓,連忙扶着他,不住安撫。
秦文若眼見形勢尷尬,起身坐到趙音芸身邊,溫言道:“音音,上班了也一樣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你去當老師,或者去當公務員,工作穩定輕鬆,業餘時間也一樣可以去學古箏,去演出,是不是?”
趙音芸搖了搖頭,默不作聲,秦文若連忙對葉連舟使眼色,葉連舟想了想,對趙明淮和陳濤白道:“叔叔,阿姨,音音她讀了二十多年書,可能是陷入疲憊期了,要是讓我一直讀書讀到現在,我肯定早就煩了。不如就先讓音音休息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她想做什麼都由她,工作的事情等她緩過這陣子再說。”
聽到這裏,趙音芸心裏那根弦終於繃不住了,一顆大大的眼淚掉在了桌面上,接着又是一顆,一顆連一顆,顆顆如雨下。
秦文若見了,將她摟在自己懷裏,對趙明淮道:“老趙,音音是你女兒,你再生氣也不能說這樣的話。”
趙明淮“哼”地一聲扭頭不去看她們,但臉上卻已經掛上了些許愧色。
過了片刻,趙音芸勉強平復了心情,擡手擦乾眼淚,站起身來。
“爸,媽,秦阿姨,我喫好了,我先走了。”
說罷也不等桌上的人回話,轉身就走了出去。
秦文若想將她拉住,又有些猶豫,連忙向葉連舟使眼色,葉連舟根本不用她提醒,早已起身跟了出去。
2902號房。
葉連舟慶幸自己來過一次趙音芸家裏,否則今夜他連該去哪找她都不知道。
他在地下車庫追到趙音芸時,她已經發動車子鎖上了車門,他一路追到趙音芸家小區門口,被保安攔着盤問了許久才被放進來。
“咚咚咚……”
他敲了幾下門,沒有迴應。
又敲了幾下,還是沒有迴應。
方纔有些放下的心不由又懸了起來。
認識趙音芸二十多年,他從來沒有見過趙音芸被父母這般訓斥,也從來沒見過她跟父母頂嘴或吵架。她很少像別的女生一樣,一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就哭,她不開心了最多也就是蹲在她家院子裏一棵葡萄樹下數葡萄,冬天就數他家院子裏一棵柚子樹上掛着的袖子,每次只要他去找她,給她講幾個笑話,她也就沒事了。
除了十年前那次,這還是他第二次見到她哭。
他又敲了幾遍門,電話也打了四五個,沒有迴應。
就在他準備去找物業求助時,門忽然開了,撲面而來一股濃烈的紅酒味。
他心中一驚,拉開門一看,呆在了原地。
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趙音芸出現在他面前,不,他就是做夢也想不到趙音芸會有這樣一面。
她手裏舉着一個紅酒杯,先前穿着的外套已經脫掉,黑色的吊帶打底衫緊貼着肌膚,肌膚勝雪,臉上卻紅如蘋果。
原本清澈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迷霧,但他還是從裏面看到自己的身影。
“音音,你怎麼喝酒了?”
他走進去關上門,從她手中接過酒杯放在邊櫃上,準備扶她進屋,趙音芸卻推開了他的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着問他:“要不要一起喝?”
她的笑容絢爛如夕陽,比之平日的爛漫,多了一絲醉人的引誘。
葉連舟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下自己澎湃的心潮,跟着她走到餐桌邊,看着她取出一個同樣大小的高腳杯,漸漸倒滿了,端起來遞到他眼前,卻不等他伸手來接,收回去自己仰頭喝了起來。
滿滿的一杯酒,她似乎打算一口喝完,紅色的酒液順着她的嘴角一直流到胸前雪白的肌膚上。
他搶下她的酒杯,抓住她的肩頭,猛地搖了搖,心痛地吼道:“趙音芸,你到底在幹什麼?”
趙音芸順勢靠在了他懷裏,幽幽地道:“我爸媽不想要我了。”
葉連舟猶豫着將她抱住,手觸着她冰涼的肌膚,一動也不敢動,他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麼孩子氣的話來,只好低聲哄道:“不會的,叔叔說的是氣話,他們就只有你一個女兒,你又這麼優秀,怎麼捨得不要你。”
“我現在不優秀不聽話了,所以他們不想要我了,他們肯定會再生一個,生一個比我優秀,比我聽話的孩子,到那時候,他們就真的不會要我了。”
葉連舟聽她說話有些糊塗,知道她這是醉了,便將她扶起來,“音音,你醉了,來,我扶你去……”
兩片有些冰涼帶着些酒意的脣貼在了他的脣上,堵住了他的話。
他腦中“嗡”地一聲炸成了一片空白,扶着她肩頭的雙手無力地推了推,趙音芸不僅沒有後退反而將兩條胳膊纏上了他的脖子,嘴脣貼得更緊,呼吸也更熱了。
理智如白霧遇到太陽一般迅速散去,天地間只有陽光普照萬物,他感受到了這陽光的溫暖和鼓舞,雙手緩緩地圈緊了懷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