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少年灌了口冰啤酒,戲謔地看着白衣少年。

    周牧聲也服了,往後攏了下頭髮,“操!我不行你行?”

    從林覓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不過,不用看也知道那人肯定是不耐煩的表情。

    趙小川拍掌,哈哈笑道:“急了急了,老二急了!”

    “滾蛋!”周牧聲眉頭皺在一起,擰開一瓶礦泉水,猛灌了半瓶。

    剩下的半瓶直接澆在頭上,像個毛茸茸的大狗一樣搖搖腦袋,甩出去一圈的水珠。

    周牧聲深吸一口氣,蓄力往前,連做了兩個空手翻。

    音樂適時響起,他站在人羣中央有節奏地律動起來,趙小川見他狀態不錯,也起身加入。

    兩個少年的身影彼此錯落,或近或遠。

    音樂帶動的節奏舒捲徐緩,緊促時,如天上騰雲駕霧的巨龍纏鬥;輕緩時,像池中活潑明快的鯉魚相戲。

    林覓是第一次見這種舞,很有些蒙古舞的奔放氣勢,又有拉丁舞的熱情浪漫。

    不得不承認,會跳舞的少年看起來其實是很有魅力的,那種自信和張揚,跟之前的兩次相見是完全不一樣的,帶着一種與天地萬物相融的味道。

    一曲作罷,周圍響起了熱烈的歡呼。

    她的臉上也出現了一抹細微的、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意。

    廣場上的一羣少年們停止排練,四處閒散地坐着聊天,林覓看着日頭西沉,悄悄地把門關上,離開了月神殿。

    卻聽大殿後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妞妞,妞妞。”

    林覓發不出聲音,又怕見到周牧聲,不敢去後面,只好待在原地乖乖等外公過來。

    她又聽到外公問:“老二,你看見我們家妞妞沒有?”

    心裏的弦便繃緊了些。

    周牧聲:“趙阿公,林覓沒回家嗎?我今天兩點鐘的時候在福叔那見過她。”

    隔得遠,她聽不清外公又說了什麼,倒是聽到周牧聲嗓音微啞卻響亮:“阿公彆着急,我跟你一起去找她。”

    糟糕!

    林覓無處躲避,只好低着頭飛快往回走,要是能趕在他們找到自己前回家就好了。

    可是月神廟那樣大,她蹬斷了腿也沒辦法在幾十秒就溜出去。

    很快,周牧聲那像是來自地獄的聲音傳來:“阿公,你看!林覓在那裏。”

    林覓便走不動了,任命般轉了過去。

    周牧聲笑着對身後的一衆好友擺手,“你們待着吧,我餓死了,先回家喫飯!”

    衆人一鬨而散。

    他幾步跑到林覓跟前,眼睛亮晶晶的,饒有興趣地質問她:“你跑什麼?”

    林覓有些氣他多管閒事,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外公走過來,牽住林覓的手腕,笑得溫暖慈愛:“妞妞走,咱們回家吧。”

    林覓點點頭。

    三人並排而行,林覓和周牧聲一左一右站在外公兩側,她聽到外公對周牧聲說:“老二排演得怎麼樣了,還順利嗎?”

    周牧聲謙虛地笑笑:“還行,大家都挺配合的。”

    外公笑呵呵的,“還有半個多月,慢慢來,累壞了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周牧聲難得老實巴交地點頭,“是。”

    林覓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恰好周牧聲也看了過來,視線不經意對上,周牧聲的眼神有些不懷好意。

    林覓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林覓什麼時候回來的呀,好久沒見,都快認不出來了。”周牧聲語氣很是無辜地問。

    久嗎?幾個小時前才見過……

    外公說:“她纔回來,老二記性還挺好,記得妞妞。”

    周牧聲嘿嘿一笑,“阿公,其實我的記性也沒有很好啦,不過比某些人可能要好那麼一點點,至少不會忘記別人的名字,對吧林覓?”

    林覓的肺管子突然有些痛,捂着嘴咳嗽了幾聲,氣鼓鼓地看向他。

    外公哈哈笑道:“老二性子活潑,我們家妞妞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的兄弟就好了,不然一個人總覺得孤零零的。”

    林覓臉上的漲紅還未褪去,聽了外公的話又有點失落。

    道路盡頭的落日半懸在羣山之間,像個大柿子,林覓看了一眼,又低下頭沉默着。

    周牧聲的神色有那麼一瞬間變得凝重,很快又談笑風生,“咱們兩家住的也不遠,林覓多出來一起玩就不孤單了。”

    “哈哈,好哇,那你可要多帶着她玩纔好呢。你們年紀都差不多,能玩到一塊去,天天宅在家跟我們這些老人家能有什麼意思。”外公心情看起來很不錯,是真心想讓林覓多接觸新朋友,好歹別天天一個人待着。

    周牧聲家離月神廟很近,很快就到了分開的路口,一老一少聊得意猶未盡,外公提議:“回去跟你媽說一聲,今晚去我們家喫飯吧。”

    周牧聲看了眼林覓,停頓了一下,“阿公,我也怪想念阿婆廚藝的,不過今天不巧,我媽估計都做好飯了,改天吧。”

    果然,林覓的身體放鬆了些。

    外公也不勉強他,只是說讓他記得帶林覓出去玩。

    回到家,外婆已經準備好了飯菜,看見他們回來,笑着問林覓:“這麼半天,去哪裏玩啦?”

    林覓看向外公,外公說:“去月神廟了,後生們都在排演呢,看着怪熱鬧的。”

    外婆盛好米飯,先遞給林覓,嘴裏說着:“今年該是周家二小子了,他模樣齊整,個子也高,只怕比老大還出彩些。”

    外公沉默了一下,笑道:“誰不是那個年紀過來的,我當年也還不差吧?”

    雖然兩鬢早已斑白,但提起往事外公還是很驕傲,他個子也算高大的,林覓認真的想了想,肯定不差。

    倒是外婆斜了一眼,“誒呦——”音調拉得很長,語氣裏很是不屑。

    林覓失笑,也跟着投給外公一個懷疑的眼神。

    外公便開始不服氣的敘起年少時的往事,笑得外婆和林覓前仰後合。

    飯後,林覓比劃着問今天那個少年是誰。

    外公說他叫周牧聲。

    那天過後,林覓就不肯再出門了。

    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在房間裏睡覺,偶爾去院子裏看看貓,侍弄花草。

    屋裏的窗簾永遠拉得嚴嚴實實,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

    這天,被院子裏的說話聲吵醒,她翻了個身,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林覓伏在窗臺上,微微拉開一點窗簾,陽光刺得她有一瞬間的失明。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來人是周牧聲。

    周牧聲在長輩面前永遠是乖孩子的形象,衣着乾淨整齊,頭髮一絲不苟,跟在她面前時的惡劣形象很難聯想到一起。

    他笑得陽光率真,“阿婆,這是我特意給您留着的,知道您不喜歡太鮮豔的,這個就剛剛好。”

    外婆手裏撐着一件暗紅色蓮紋古衣,嘴上讚不絕口,看得出來她很滿意。

    月牙鎮一年中最大的節日,除了春節就是六月中的月神祭了,她年年都要在月神祭中跟姐妹們圍着火堆跳舞,衣服原本是統一安排的,今年鎮上說從前的衣服舊了不好看,統一訂了新的。

    她家離掌管祭祀的周家還有段距離,想着又不是年輕姑娘了,也懶得去爭什麼花樣,打算到跟前了再去拿,誰知道周牧聲一早就給她送來了,還是件這麼合心意的。

    “老二這孩子心就是細,人也聰明,我上回聽你阿公說你排演得可好了,這回月神祭可有的看了。”外婆對周牧聲是很滿意的。

    周牧聲抿嘴一笑,“那阿婆可要早點去看我。”

    他眼波一轉,掃了眼屋內,“好幾天沒看見林覓了,她這幾天都在做什麼呢?”

    外婆的笑有些勉強,“妞妞她性子是孤僻了點,這幾天不愛出門了,在家自己玩呢。”

    “哦,上回阿公還說讓我多帶着她出去玩呢,是我不好,這幾天忙起來給忘了,現在纔來找她,她不會生我的氣吧?”周牧聲看起來很是無辜。

    外婆說:“哪裏會呢,妞妞也愛跟同齡人玩,就是跟你們不太熟,臉皮薄了點。”

    周牧聲笑道:“那就好,多混兩天就熟了。上回她請我喫冰激凌,我還沒謝謝她呢……”

    “喵——”年年躍上牀,鑽進林覓的懷裏叫個不停。

    林覓拉上了窗簾,躺倒在牀上,發了會呆。

    年年毛茸茸的腦袋在她手背上蹭個不停,她無奈地笑笑,從桌子上拿起一根火腿腸,咬開了喂貓。

    周牧聲走後,院子裏恢復平靜,林覓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是中午,林覓伸了個懶腰,摸出藏在枕頭下的手機,摁下電源鍵卻毫無反應——手機忘記充電,關機了。

    林覓打了個哈欠,起牀洗漱。

    她出來的時候外婆正在院子裏洗菜,電視機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盒小小的草莓蛋糕,上面的草莓是用焦糖淋過的,在陽光下剔透瑩亮。

    外婆握着一把翠綠的豆角進屋,看見發呆的林覓,對她說:“那個是老周家孫子早上來的時候給你的,讓我替他謝謝你請他喫冰激凌。哈哈,誰說我們妞妞沒朋友的,這不就是嘛。”

    算是朋友嗎?

    林覓愣了一下,算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看着外形漂亮可口的蛋糕,林覓此刻卻提不起食慾,還是放進了冰箱裏。

    喫午飯的時候,外婆說周牧聲想等下午涼快點的時候帶林覓出去玩。

    林覓愣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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