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些發現了!”二狗子話沒說完匆匆跑回房間,拿出一本整齊裝訂好的小簿子。

    沐雲舒拿過來稍翻了翻,微微一驚,這上頭都是歪歪扭扭的字注。

    住在某某巷子的誰誰,平時多去哪些地方,接觸哪些人,爲人如何……一筆一劃很是認真,明顯是經過長時間的調查和研究。

    沐雲舒擡眸望向二狗子,小孩兒還有些臉紅了,

    “舒姐姐,我字還寫得不好,已經在練了,下次會寫得更好的!”

    沐雲舒看着眼前滿臉認真的二狗子,欣慰地笑了。有些人,或許開局不好,沒能獲得一個好的出生和安排,卻會爲了更好的明天拼盡全力,抓住每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如果,她可以給這樣的人這樣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算不算,不白來一遭。

    摸了摸小孩兒的腦袋,“你已經很棒了,姐姐上次帶給你的字帖,字都認全了嗎?若是還要,明兒我讓雲渺再送一本過來,順便也繼續教教你。”

    “認全了,我還拉着那些小屁孩跟我一塊學,將來,都是要跟着舒姐姐做大事兒的,不認字可不行。”二狗子說到這,挺了挺胸膛,頗有些當了大哥的模樣。

    沐雲舒之前給了二狗子一筆“項目款”,讓他專門去找那些落榜的書生秀才,看看能不能在其中挖掘出一兩個編劇人才。

    這小子真行,索性直接拉起了一個混混隊伍。

    都是“街溜子”,多是住在附近的窮困人家,平日裏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只知道走街串巷看熱鬧。二狗子正是看中了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要的就是消息靈通,眼頭活絡。

    憑着白花花的銀子和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二狗子成功打入內部,直接成爲領頭人。

    就這樣,帶着他的混混小隊,繼續走街串巷的老活動,專門觀察那些書生打扮的人,一對一盯梢,觀察記錄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詳細記錄下來,好給沐雲舒做參考。

    通過每日的工作,二狗子還定期記錄每個人的工作表現,分發“工資”和“獎金”。

    別說,這些從沐雲舒那兒學來的小本事真有用,整個團隊氣氛活躍,人人爭先。連書生們停個腳步皺個眉,就連發呆都有人企圖從中分析出些心理活動來。

    “好樣的,你帶着他們都好好認一認字,不管怎麼樣,以後都會多條出路。至於你自己,好好學,好好看,現如今都能幫你舒姐姐這麼多忙了,未來啊,我還等着依靠你呢。”沐雲舒調侃着,“好了,現在來跟姐姐彙報一下你的工作吧!”

    二狗子咧着嘴笑得滿足極了,像一隻得到主人誇獎的小狗狗,下一秒尾巴就要豎起來使勁搖了。

    聽到沐雲舒後半句話,又很快收斂笑意,正了正衣領,端端正正地挪過來,“這段時間確實發現了一個人,其實尚未明確查出什麼來,不過我還是想和姐姐說說這人,”二狗子刷刷把簿子翻到那一頁,居然還有一張人物小像,標標準準正面照,雖不知與真人比像了幾分,單看這畫功,速寫能力很強,人物刻畫也很飽滿,看得出來是五官舒朗,頗爲俊秀一男子。

    “這是一個女娃畫的,就住在我們隔壁院裏,她爹孃都不喜歡她,對她不是打就是罵的,從小就不愛說話,大家都叫她小啞巴,我看她老是愛拿根棍子在地上塗塗畫畫的,一瞧畫得還挺好看的。又老是被別人欺負,就拉她進了隊伍。”二狗子見沐雲舒盯着小像,急急忙忙開口解釋道,“我想着說不定能用上她,也讓她少挨幾頓打……”說着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心虛,腦袋也低了下來,生怕沐雲舒覺得他不好好幹活,瞎管閒事。

    沐雲舒瞄了眼他那心虛樣兒,狀似無意般問道:“小姑娘漂亮嗎?”

    “漂亮。”二狗子下意識回話,隨後一愣,騰得一下從板凳上躥了起來,紅暈佈滿臉頰。

    “舒姐姐!”

    沐雲舒收斂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安撫有些炸毛的小男孩,“漂亮就行,你家姐姐我對漂亮人兒最是寬容了,下次帶來讓我見見。”

    “說正經的呢……”二狗子嘟嘟囔囔地,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坐下,摸着通紅的耳朵使勁揉搓了一下,重新提起話頭,“這是個名叫顧子川的書生,曾連中縣試,府試,院試小三元,卻在鄉試意外落榜。很多人在傳,據說他在名單公佈後去衙門鬧騰過好幾次,說是什麼考試不公啊,有人假借官職徇私枉法之類的話,結果被查出來是他以前的考試成績有問題,有串通舞弊之嫌。爲此,他所有過往科舉成績全部作廢,並被判決,不許再入科舉。那之後,他好像就流落到我們靖安坊來了,整日裏單靠幫人寫寫畫畫的養活自己。我們買來了一些他的字畫,喏,姐姐,就是這些。”說着拿出幾幅來。

    沐雲舒聞言細細打量了一番,字跡飄逸靈動,自帶風骨。筆尾總是大開大合地揚起,帶着磅礴之氣,偏整體風格又是穩中有序,透着一絲違和感。

    而這些山水畫作,潑墨點點,不寫意,只傳神,隱隱透出一股哀涼悽婉之意。倒有那麼些後世抽象畫派的風格,於目前的審美而言,可以說是少有人賞識。

    “他字賣得不錯,畫卻是……少有人問津,我雖不懂,也覺得這不過是胡亂塗了幾筆的樣子。”二狗子湊在一旁補充道。

    沐雲舒未答話,只看着這些畫作若有所思。

    二狗子接着道,“關注到他是因爲,隊伍裏有人發現了他的異常。他時常會夜半悄悄去城東槐陽大街上的一家書鋪,去時又總是拿着一個包裹,我們跟了好幾次才發現,裝的都是稿紙。而槐陽大街這間未名書屋,出過一個名爲菩提苦果的話本作家,深受喜愛,他的話本,次次都是剛出就被哄搶光了,爲此連帶着未名書屋的其他話本,都好賣了不少。不過……一直無人知曉這個菩提苦果是何方神聖,有傳言是某位官場文人暗中消遣之作。但我感覺……”

    “你把顧子川和這位菩提苦果聯繫到一起了?”沐雲舒接話。

    “沒有確鑿的證據,我也不敢說這話。可是姐姐,你不覺得有些巧合嘛。”二狗子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或許是有些過於異想天開了,一個劣跡斑斑的落魄人,和一個小有名氣的暢銷話本作家,怎麼會是同一個人呢。

    可是二狗子心裏總有些不一樣的感覺,他分明看到,那人每每外出,總會帶些便宜糕點回來,分給周圍的光腚小孩兒們。看着那個被大大小小野孩子包圍起來,鬧着跳着依舊笑容滿滿的年輕男子,他就是覺得,這不是個壞人,不是人人嘴裏品行惡劣,不可與之爲伍的壞人。

    “有些時候,耳聽眼見未必爲實,說不定,還是直覺可以一信。”沐雲舒手指輕點着那些畫紙,這人,好像挺有趣的。

    “好了二狗子,這件事我知曉了,後續的情況我會去了解,”說着,從袖口裏抽出一張銀票和一本地契,遞給二狗子。“來,先拿好。”

    二狗子看着眼前銀票上清清楚楚的“一百兩”標字,嚥了口口水,這字,我是不是好像學過?是不是我以爲的那樣?

    呆愣愣擡頭看向沐雲舒,眼神有些發直。

    “愣着幹嘛,趕緊接着。這裏有一百兩,還有一間,是我在靖安坊寬窄巷頭盤下的小鋪面,這兩天,你就帶着爺爺搬去那邊,那兒後院的位置雖不大,卻足夠你們爺倆住的。至於前面的鋪子,你就自己看着辦。我希望你能把那兒做成一個據點,也把你手上這些散人徹底歸攏起來,另外也可繼續尋一些合用的,能教的,脾氣秉性都還不錯的人,作爲你的人馬。我說了,未來我需要用着你的地方還很多。你很聰明,能夠理解我的意思並很好地完成任務,更重要的是,”沐雲舒直勾勾地盯着二狗子的眼睛,“我只信你。”

    “不用再小打小鬧,你已經證明了你的能力,現在,可以放開手腳去幹。”

    “我需要你成爲我的眼睛,我的耳朵,在市井街坊,在人來人往中,幫我去看,去發現。所有形形色色的人,有特點的,有突出優勢的,或者只是有些奇怪的,哪怕是被議論紛紛,被衆嘲譏諷的,就像這個顧子川,用你的辦法去重新認識他們。”

    “不拘男女,不拘出身,只看這個人自身的本事。”

    “接受任務嗎?”沐雲舒依舊微微笑着,似乎只是隨口和他聊天。

    二狗子卻在她的眼裏看到了一整片星辰海,閃爍着並不奪目的光,卻星星點點,遍佈其間,溫暖的,可以直透人心的。

    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髒污的外殼,在一點一點從心底深處掙扎向上。

    恰逢一場甘霖,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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