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玉朝着吳祖纔看去,只見他身上還有好些傷痕。她猜想着只怕是循穆在審問時動了刑,才讓他交代得這麼快。
事情塵埃落定。太史寰和他的寶貝兒子,當天便被行刑處決。張氏和吳祖才也都被定了殺人罪,收押大牢等候發落。
其餘人等,也統統被流放去了遠方。
那日出官寺時,午間的日頭直直的照到了長玉身上,晃眼而難受。
爲什麼會難受,她也說不清楚。
腦海中太史長玉的記憶還在。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有個男人在她面前蹲下身來,對她說,“你怎麼了?和家裏人走丟了嗎?”
那是太史寰作爲養父,對太史長玉唯一溫柔的一刻。
或許只是短暫的善心吧!
“白眼狼。”街邊有人怒罵着。
“可不能發好心撿孩子回去養了,保不準將來就要把一家子害了。”
“是啊,你說怎麼有這麼吃裏扒外的東西。”
“即便是太史家犯了罪,但是這養女也不是個東西。”
“聽說是爲了勾搭將軍纔出賣一家人的。”
“啊,這麼不要臉。”
“可不是嗎,不然怎麼能憑一個養女身份嫁到人將軍的府上。”
“踩着一家子人的性命上去的。也不知道她這個將軍夫人的位置坐得舒不舒服。”
……
一路上,那些聲音不大不小。直往她耳朵裏鑽。突然有東西朝着她腦袋上飛來。“啪”地一聲,一串黏糊糊的液體從她頭上流了下來,夾雜着一股濃烈刺鼻的腥臭味。
是臭了的雞蛋……
她緩緩閉目,心中五味雜陳。好一會,才擡起手去擦掉了流到眼前的蛋液。
街邊傳來人們刺耳的笑聲。
瑩兒從前頭跑了過來,給她擦掉頭上的髒物,“夫人,官寺前面不能停馬車,我們走快些,馬車就在前頭了。”
街道的人羣裏,只有一個人皺着眉頭,擔憂的看着這一切。
劉世晉在得知了這個事以後就急匆匆地趕過來了。鬧得沸沸揚揚的太史府公子案,聽聞是由太史府內內鬥揭發開來的。也是因爲這件事的擴散,他才知道,原來她嫁給了赫遠小將軍。
這個案子的背後錯綜複雜,究竟是人們說的養女爲上位背叛了一家人。還是另有隱情,他不得而知。
只是……
想起那日在肅雀司,少女坐在燈下翻閱書籍的畫面。劉世晉一低頭,無奈地笑了笑。
可惜了。
這一路格外的漫長,彷彿走了很久才走到馬車邊上。
馬車邊上,循穆剛剛到。翻身下了馬正問着明德,“如何了?”
“已經定罪了,未時行刑。”
循穆點了點頭。目光放去,隨即看到長玉正低着頭往這頭走來。
他察覺到不對勁,朝着她走了過來。待看清女人發上的蛋液,當即明白過來。神色在這一剎那不自知地冷了些許。
循穆朝官寺外的人羣看去,對着明德吩咐道,“去查今日官寺外討論之人。凡有言語惡劣者,抓進牢獄反省三日。”
長玉聽得愣了一愣,擡頭看向循穆,“我沒事,這樣未免太大動靜了。”
循穆撇了她一眼,又直視前方,“邊境走私,行賄官員,件件都是大事,民間風向應當在此,而不是其他事上。”
……
這麼說也沒錯,人家就是爲了引導輿論大方向不錯誤。
她也不好說什麼。便默默上了馬車,
循穆餘光看了她一眼。想說些什麼,終究是沒開口。
帝都當天,就有好一批人被抓進了牢獄裏。
流言蜚語傳播速度之快之廣。很快,整個衛國的百姓,上至八旬老者,下至八歲孩童,飯後茶餘都在討論着,這威風凜凜的赫遠小將軍,府裏進了個寵妾。
爲了她,可謂是衝冠一怒爲紅顏……
而流言八卦這種東西,傳得久了,傳得遠了,就開始亂了。
聽說那些講了將軍寵妾壞話的人都被抓進去了。
聽說將軍之前就去過一趟太史府,回去就差人把人接回府了。
聽說那寵妾是太史寰從南疆撿來的,會下蠱。
……
流言傳到了宮裏頭。
平昭黛眉緊蹙,不理會其他,落到她耳朵裏的,只有“寵妾”四個字。
一滴淚珠從粉白的面龐上落下。
他竟納了個夫人?何時的事?
長玉回了將軍府洗乾淨頭上的髒物,就跑到小圓牀邊坐着了。
此時,小圓喝了藥已經睡下了。
長玉腦子裏回想着這幾日發生的事,走馬燈一般。
說來,她對循穆這個人的感觀好像好了不少。
剛來將軍府的時候,覺得他就是個臭屁的小屁孩,天天只會裝高冷耍臉色,說着狠話。但其實細細想來,很多事都是多虧了他。
那日太史寰的刀下,不是他及時趕到,她和小圓只怕都逃不過。如今小圓的傷也多虧了他的藥,已經恢復許多了。還有他從地痞手下救下她……
以及今日在官寺外處理多嘴之人。不管是不是爲了她。總之,她很感動。
“要不要去說聲謝謝呢?”她對着睡着的小圓自言自語地問了句。
還是去一趟吧,畢竟做完這人證,也該迅速尋思個時間離開了。
她問了瑩兒,得知循穆在正廳,便趕了過去。剛到正廳門前,看到府門口有人進來了。
遠遠地看去。見馬車上下來一位白衣長裙的女子,儀態得當,想必是位官家女子。只是她長髮逶迤的頭上頂着個白紗帷帽遮擋住臉,叫人看不清面容。
深夜女子進府,長玉退了幾步,隱身到正廳外的角落黑暗處,看着那個女子從門口朝正廳徐徐走去。
明德走在前頭,飛一般的速度入了正廳,一臉緊張。
她想,這應當是個非常重要的人。
很快,循穆也從正廳出來了,朝着那女子走去。到了女子跟前,一聲“公主。”喚出。
長玉一驚,公主?
平昭將帽紗揭開來,看向循穆先是微微一笑,止住激動的情緒,好一會纔開口道,“穆哥哥,好久不見了。”平昭口中的見,指的是他二人單獨見面。
循穆仍微躬身,“公主深夜出實在不妥。還請速速回宮。”
平昭伸出手去,在空中停留了一會,許久,才放下顧慮將他扶直起來。
“你不請我進去坐坐?”
循穆回絕道,“此間位置、時候皆不合適。”
話落,平昭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
平昭身邊的宮奴像是早就知道會這樣一般,急忙上去順氣,一邊還拿出一枚冰涼的和田玉來,放到了公主的喉間。
循穆吩咐明德去倒水來。
平昭忙擡手示意不用,好一會,方緩了過來。紅着眼一笑。心下滿是嘲諷。
我都有勇氣逃出宮,你連請我進去的勇氣都沒有。
“穆哥哥可還記得,年幼之時,你我的約定。”
循穆沉聲道,“記得。”
她壓制住怨氣開口道,“但我聽聞,你近來得了個妾室,很是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