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都收拾好了,該交割的事宜也都交割清楚,薛氏見女兒一臉悶悶不樂的情狀,以爲她擔心京城居大不易,遂摟着她安慰,“別怕,有爹跟娘在呢,不會叫人欺負你的。”

    她也不覺得自家錦榮就比那些高門貴女差到哪兒去了,一樣如花似朵的相貌,只怕還不如錦榮這樣的美人胚子呢。

    顧錦榮哪裏敢說自己擔憂小可憐的去向,薛氏本就對這潛在的女婿人選頗有意見,讓她知道更不得了了。

    好在小可憐並非智力低下的傻兒,應該是有些自保之能的。

    顧錦榮握着那封短箋,如此這般安慰自己。

    王員外送了銀票來,田地裏的菜蔬和圈養的禽畜則等人去之後再行收拾,薛氏又揀了易儲存耐放的,如茄子紅薯芋頭等,放在馬車隔板下,若非天漸漸熱了,怕糞便氣味難聞,她甚至想帶兩隻活雞去——京城裏可沒有這樣肉質鮮美的走地雞,以後想嘗都嘗不到呢。

    顧錦榮儘管意興闌珊,還是盡心盡力地幫助母親拾掇。

    她舅舅薛蒙聽說妹夫要走了,竟厚顏無恥地跑來,想要跟着到京城謀生路,私心裏自然打着狐假虎威的主意。有大將軍當靠山,誰還不巴結他供着他?可比在這窮鄉僻壤種地舒服多了。

    薛氏痛罵了他一頓,“你一個有手有腳的男子漢,怎麼養活不了人?我都替你蒙羞。以前震霆遠在邊關,我但凡向你討點柴米,你就肉痛得跟什麼似的,生怕我佔你家便宜;如今震霆發達了,你倒巴巴地湊上來,畜生的臉皮都沒你厚!”

    薛蒙被她說得面紅過耳,“隨便你糟踐我,可難道不顧惜你幾個侄兒?”

    薛氏冷冷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生的我當然愛惜,至於旁人,與我傢什麼相干?”

    顧錦榮亦得意地兩手叉腰,氣勢洶洶給母親助陣。

    薛蒙被這一老一小懟得無話可說,只能憤憤地回屋去。其實他但凡有點志氣,也想不到來薛氏這裏喫軟飯——那些田地當然是帶不走的,他若樂意,大可以種起來,不但可供溫飽,沒準還能小小地發一筆財,只看他舍不捨得辛苦喫力。

    老天爺從來都是公平的。

    顧震霆備好了車,招呼一家老小趕快上車。

    顧錦榮如今成了家裏的小嬌嬌,自然用不着她搬運行李,可她也多了項額外的職責,那便是看住顧湘湘。

    顧湘湘反射弧忒長,起先聽說蕭玉璋撂下她回京城了還不解其意,後來便哭着吵着要去找媽媽,所幸她精力有限,折騰一宿也便累了,這會子頗有些神思昏昏的。

    看來還是爹有遠見,知道有這麼個混世魔王在,家裏是消停不了的。顧錦榮無奈,前世她獨來獨往慣了,沒想到這輩子卻多了個拖油瓶——倘若有幸能穿回去,她覺得她可以不用學習,直接去幹月嫂了。

    一家子都換了新衣裳,就連顧震霆都脫下甲冑穿上便服,簇新挺括的衣料套在他粗野強壯的身體上,簡直有些不倫不類。

    顧錦榮穿慣了粗布衣裳,也覺得那滑不留手的衣料十分怪異,自嘲山豬喫不得細糠,可見馬車裏頭空間有限,也只能老老實實坐着。

    薛氏倒是舉動自若,不愧是商戶女出身,薛家從前最不缺銀子,薛氏理應很過了一段安寧富足的時光,這樣的她怎麼會看上當時還是窮小子的顧震霆呢?

    顧錦榮對父母親昔年的愛情故事十分好奇。

    可她還來不及打聽,馬車忽然停下了,原來是中途休息。

    爲着趕時間,顧震霆並未走官道,而是另挑了一條僻靜些的岔路,也是防着有人將主意打到蕭玉璋女兒頭上來——顧湘湘的身份到底是重隱患。

    至於副將當然是各奔兩頭,既分散注意,也方便託運些笨重物件。他們自有聯絡的辦法。

    此處並未設有驛站,一家人只能在路旁茶寮暫歇,顧震霆留在車廂鎮守,薛氏估摸着他也口渴了,想了想,還是端了壺茶飲過去,又囑咐女兒留點神。

    顧錦榮滿口答應着,可趁薛氏不備,偷偷喚來店小二添碗梅子湯——老早就饞這個了,那回王奔說要孝敬,可惜衛生條件欠佳,讓她實在下不了口。

    這會子可得揮霍揮霍,正好她兜裏有點私房錢。

    顧湘湘一見便說她也要喝,還慷慨地願意代爲付賬,哪知伸手往懷裏一摸,卻是枚金光閃閃的戒指。

    小二的眼睛都發直了。

    顧錦榮忙代她藏起,暗罵這人真不省心,若人人像她這樣大手大腳,世道得大亂了。

    有錢給自己多好。

    顧湘湘伸出一根指頭晃了晃,乜斜着棕褐色的眼睛道:“嘖嘖!我纔不在乎呢,就當給他的賞錢好了。”

    可我在乎。顧錦榮鼓着腮幫子,覺得自己不能縱容這種浪費的習慣蔓延。

    等等,顧湘湘的模樣……她趕緊端起那梅子湯嗅了嗅,有股淡淡的辣味,茶寮一定是弄錯了,把黃酒給送來。

    這下該怎麼好,是該搬一桶涼水潑到她身上呢,還是直接扔到太陽底下暴曬一兩個鐘頭、讓她自然解酒呢?

    顧錦榮盤算着哪種辦法更切實可行,顧湘湘卻忽然站了起來,打着酒嗝,兇巴巴地道:“你不是喜歡錢嗎?我給你良田千頃、黃金萬兩,請你離開我爹!”

    語氣是很有威脅性的,可惜配上那副黑裏透紅的醉顏,實在不怎麼叫人信服。

    顧錦榮倒不奇怪她潛意識裏會管顧震霆叫爹,蕭玉璋耳濡目染一定教過她多遍了,顧錦榮只詫異,她們母女的身家真有這麼豐厚麼?按當時的市價,萬兩黃金約合十萬兩白銀,這都抵得上一個中等貪官的私蓄了。更別說偌大田地,不但得有錢,還須人脈斡旋,沒有背景是萬萬做不來的。

    顧湘湘見她發呆,以爲她寧死不屈,愈發氣咻咻的,

    “再給你綢緞百匹,珍珠十斛,如此你該滿意了罷?”

    居然還有?顧錦榮忙道:“再給我娘找一出門當戶對的好親事,一棟舒舒服服的大宅子,我保證絕不打擾你!”

    反正是醉話,何不白白答應,短暫的爽快也是爽快嘛。

    顧湘湘被她簡潔明瞭的作風給搞蒙了,她記得中原人有句古話,“不爲五斗米折腰”,怎麼這人半點氣節都沒有啊。

    顧錦榮真誠地道:“我是很想矜持的,但是你給的實在太多了。”

    要不,現在先拉個勾勾?

    忽聽見兩聲輕微的咳嗽,顧錦榮一回頭,便看到目瞪口呆的薛氏,以及很有幾分委屈的將軍爹。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顧震霆弱弱問道:“……閨女,那個,要不咱再商量商量?你爹我應該值不了這麼多錢罷?”

    他簡直受寵若驚極了。

    顧錦榮:……

    這場烏龍以顧湘湘的醒來而告終,她倒是知羞的,雖不記得醉後說了些什麼,可看一車人古怪的氣色,也知道一定不雅,遂乾脆躲到角落裏假寐,不肯再吭聲了。

    薛氏則強忍笑意,沒想到女兒這般會做生意,“你倒是個小機靈鬼,不但想着財源滾滾,連你孃的終身大事都考慮全了。”

    顧錦榮只覺臉熱得如同火燒,那會子她是當玩笑話說的——儘管一開始確有過這樣的念頭,可見識過顧震霆是怎麼回絕玉璋公主的,又是怎麼對薛氏表明堅貞的,顧錦榮對這位便宜爹已再無嫌隙。

    確切的說,他是她畢生見過的僅有好男人——小可憐還沒長成,不算。顧錦榮對他算是心服口服了。

    再說,顧湘湘也不可能真拿出那麼多銀子來交易,錢都在公主手裏捏着呢。

    薛氏怕丈夫責罰女兒,便將錦榮向懷中攏了攏,“行了罷,她就是小孩兒心性,一時嘴快,你就別跟她計較了。”

    顧震霆當然沒生氣,別說罵女兒了,哪怕動她一根手指頭都不捨。不過多年在軍中的經驗告訴他,有時候適當表現些威嚴會更有利。

    於是板着臉不作聲。

    這難道讓自己去哄哄的意思?顧錦榮犯起了難,對着薛氏倒容易打發,往她臂彎裏一滾就得了,可將軍爹這麼個堅如磐石的脾氣,不能罷?

    正糾結時,一出突然的意外幫她解了圍,卻是夥剪徑的強人,拿武器抵住車轅,大聲呵斥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好耳熟的歌謠,原來影視劇裏演的不全是假的。顧錦榮嘖嘖稱奇。

    薛氏不想多惹麻煩,見對面人數不多,便道:“震霆,你報上名號,將他們嚇退就是了。”

    再大膽的蟊賊也不敢搶劫朝廷命官,何況他們一擁而上也未必是對手。

    顧錦榮端詳了一會兒那幫人的服色,恍惚記起王奔說過這附近有個黃風寨,專幹些攔路打劫搶人越貨的勾當,因地勢荒遠,據點又在山裏,官府亦不敢輕易招惹,王家都幾次嘗過他們苦頭。

    顧錦榮便道:“爹,若能趁機剷除這夥強人,也是大功一件。”

    顧震霆沉吟,若是他親自去向官府施壓,那當然是可行的,只是一來一回時間不夠,倘若這幫人得到消息望風而逃可怎麼好?恐怕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自己隨身帶的人手又不足於應付。

    顧錦榮腦洞大開,忽然有了個絕妙的主意,悄悄附耳道:“爹,您看這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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