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對赤金向來心存偏見,他們厭惡它的吞噬與搶奪,因此每次見了總會連根拔起,斬草除根,以至於千萬年來赤金修成的妖從未有過。

    楚熙應該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赤金花妖,雖然她其實也算不上純正,但勉強總算得上,出於這個原因,秦陽對她總有些好奇。

    秦陽對赤金並無偏見,在他眼裏,赤金的吞噬與搶奪不過是本能罷了,人又何嘗沒有本能呢?

    他提步進屋,第一時間便與斜倚在貴妃榻上望過來的楚熙對上了眼。

    秦陽眼中的楚熙與其他人眼中的楚熙有很大的不同。

    紅色的絲線或者說是根鬚,零零散散的遍佈了整個院子,紅豔豔的,結成一張一張的網。

    秦陽進入這個院子的時候,微妙的總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蜘蛛巢穴。

    對上楚熙直勾勾的眼神,秦陽視線忍不住下移,從貴妃榻上楚熙的身體下方延展出的根鬚更是密密麻麻的扎入了地底,在秦陽眼裏,這個存在感有些過分地充足。

    這時候,她的模樣都已經是次要,秦陽他只注意得到她的本體。

    赤金原來是這麼有壓迫感的植物,這還是她奄奄一息的情況下。

    再說楚熙,與秦陽的感受正相反,她只見了他一面,卻已經忘不了他的容貌。

    分開這短短的時間裏,她總是想起,想起他從大樹後走出的樣子,想起他那帶綠色流蘇的耳墜子。

    他一進到屋裏,她便覺得這屋子一下子亮堂許多。

    “吳真人不打算介紹一下你身旁這位?”她開口問吳淞,眼睛看着的卻還是他。

    “這是我遊醫途中結實的友人,名喚秦陽。”此前那一面吳淞並沒有察覺到他們二人間的氛圍,這時候卻是一下子察覺出來,但楚熙本來就不能以常人的角度去理解,一直如此,他只皺眉回答說。

    她傷心是真的傷心,但讓她傷心的點卻並不是袁滿的消失,而是她消失的方式與原因。

    因爲林蘇的爭風喫醋,因爲真君的給她的護身劍意,這是楚熙接受不了的。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她卻是知道,姐姐她……早就不剩多少時間,但即便是這一點點時間,也在這一天戛然而止。

    袁家大小姐爲何突然喪心病狂的取人生機,他們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想知道,連真君也不想知道,他們只想站在制高點上殺了她,僅此而已。

    那之後大小姐被關在藥王谷,而藥王谷與蒼崖山派決裂至今,如今姐姐消失,大小姐應該知道的吧。

    “秦陽,真名嗎?”看着他,楚熙的視線就沒從他身上移開,問。

    “自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秦陽入世遊歷,向來用真名,雖然這其實也是他第一次下山。

    得到回答,楚熙才又看向吳淞,問他來意:

    “吳真人來此是做什麼呢?又帶他過來做什麼呢?”

    “你爲何會附在二小姐的身上?”看着楚熙,吳淞問了第一個問題。

    微微垂眸,楚熙半晌才輕聲回答說:

    “我原本是想把所有靈力生機傳給姐姐的,但是……她不要。”

    作爲從她神識空間千萬赤金絲裏誕生的靈,即便依附靈花,楚熙也無法離開她。

    所以袁滿的行動無法徹底的避開她。

    一命換一命,沒有意義。

    在姐姐眼裏,自己這樣的也是一條命呢。

    原本模糊不清的記憶,在一覺睡醒之後徹底的被梳理清楚,那其中夾雜着的不屬於自己的片段記憶,楚熙已經來回想了許多遍。

    她最後的遺憾,不是真君真的是太好了。

    “不要……”吳淞重複一句,卻是想象不到袁滿那時候的心情。

    按楚熙的做法,二小姐確實是可以活下來。

    但她卻選擇死去,爲什麼?吳淞不明白。

    低落的情緒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楚熙擡眸看向吳淞,直截了當的再問了他一句:

    “吳真人,你要幫我嗎?”

    有的人,無論你與他相處多久,對他多好,他都不會站在你這邊,而有的人卻正好相反,你只給出了微不足道的東西,對方卻願意爲此赴湯蹈火,吳淞屬於後者。

    姐姐以前總不願意找他幫忙,總說,我幫他又不是爲了讓他報答我。

    “你想要做什麼?”心裏已經應了一聲是,但嘴裏卻並沒有直接回答,吳淞反問一句。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不過是想這報應由我親手去實現,你覺得可以嗎?”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無需等待,現在便是最好的時機,所有的一切楚熙都已計劃完畢,但若有吳淞幫忙,自是更好。

    “……可以。”這個蒼崖山派,吳淞反正是待不下去。

    日後要做什麼呢?繼續遊醫嗎?還是……

    吳淞想不到自己要做什麼,當然,眼下他還是有可以做的事情。

    “秦陽極爲擅長照料靈植,也不知你現在算什麼情況,讓他好生給你瞧瞧。”讓秦陽一道來雲上雪峯便是爲此,即便不知道其中內情,吳淞也決定好生的照料楚熙。

    “我這能算是靈植嗎?”原本就是靈體,如今附到姐姐的身體後有了實體,楚熙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算什麼。

    靈不算靈,人不算人。

    “不能。”吳淞把事情交到了自己手上,秦陽卻並沒有什麼打算。

    只要她不停止吸取妖血,她便根本不需要救。

    好言難勸想死的鬼,她正是如此。

    “你不是說我會死得很快的嗎?還有救?”看着向着自己走過來的秦陽,楚熙卻是笑了,問。

    她一點也不慌的。

    “沒救。”毫不委婉的,秦陽看着楚熙的笑臉,直接道。

    他就只說兩個字,分外的簡潔,簡潔之後,看對方沉默,慢吞吞的又補上了一句:

    “雖然沒救,我卻能讓你好過一些,僅此而已。”

    至少藍焰給她帶來的持續傷害,他可以解決。

    “不必了。”那隱隱灼燒的感覺確實難熬,但正是這份難熬,讓人格外的有真實感。

    若沒有這份痛苦,以她的善忘,想來很快就會忘記發生的事情,去過自己的生活。

    楚熙不願意這樣。

    “……那便沒什麼需要我做的。”頓住步子,秦陽看着楚熙,道。

    又是一個料想之外的回答,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真的很是好奇,但即便再好奇,他也不會與她靠近。

    生命消逝之人,似水,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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