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琦定定地看着季蕊的眼睛，表情平靜而安寧，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
她說話的口氣平淡無仄，彷彿在陳述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情。
氣氛一時陷入了某種奇怪的僵靜中，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莫琦是刻意地保持沉默，而季蕊是一時不知該接什麼話纔好。
也許她應該裝出驚訝的神情，問她孩子幾個月大了預產期是什麼時候？可是，她一點都不想知道，也一點都不想僞裝自己。
咖啡廳裏流動着某支輕快的鋼琴曲，有人拉着悠揚的小提琴合着旋律，可是再美妙的音樂，也流不進季蕊已然麻木的心裏。
服務員很快將咖啡送上來了。
季蕊端起來抿了一口，液體從口腔滑過喉舌，留下點點的醇厚苦澀。
她習慣了喝不加糖的咖啡，可是今晚的咖啡，似乎比往常要苦。
她想，也許她該加點糖精煉奶，或者，今晚就不該喝什麼咖啡。
終於，季蕊迎上莫琦審視的目光，認真地回了一句：“咖啡確實不適合孕婦，你是應該避免的。”
莫琦聽她說完，卻忽然“噗嗤”地一聲笑了起來。
季蕊莫名奇妙地看着她，莫琦微微抖動着雙肩，掩着嘴笑得不可抑止。
莫琦一邊笑着，一邊擡眼望着她說道：“你真信了？我騙你的！”
季蕊神色微微一凝，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半天都沒說話。
莫琦還是樂不可支得，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的的笑容微微一斂，眼神變得迷離，“昨天我跟阿林說這話時，他的反應跟你一模一樣，只是盯着我看，好半天都不說話……”
季蕊默不作聲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這杯咖啡她只喝了一口，就再也不想碰了。
莫琦輕輕地搖晃着玻璃杯，肉寇色的指甲在昏黃的光線下折射出淺柔的光，眉角勾起，透着幾分不加掩飾的厭色。
她問：“季蕊，你是不是還喜歡着我家的阿林？”
莫琦說這句話時，特意咬重了“我家”這兩個字眼，彷彿在宣示着某種佔有權。
季蕊的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莫琦的語氣帶着一絲興師問罪的味道，讓她聽得地很不舒服。
不過，她現在這副面孔，季蕊反倒感到自然多了。
季蕊一直都覺得，莫琦對自己的態度熱情得有些刻意了，此刻蘇林不在，她也確實沒什麼必要僞裝自己。
安靜了一會，季蕊終於心平和氣地開口，“抱歉，我拒絕回答你這個問題。”
莫琦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了，目光如閃亮的刀片般掠過季蕊的臉，音量突然拔高了不少，“你以爲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不知道你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了？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就索性跟你攤牌說清說楚了！”
季蕊實在不太喜歡這種莫名被人攻擊的感覺，尤其對方還是莫琦。
她的語氣也跟着沉了幾分，“莫琦，請你慎重用詞。我跟你之間清清楚楚的，犯不上什麼‘攤牌’。”
莫琦冷笑了一聲，“裝無辜裝得倒是挺像的！季蕊，士別三日，我都對你刮目相看了。”
季蕊依然眉色不動：“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了吧，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的。”
莫琦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冷冷地直視着她的眼睛，“行，我也不繞彎子了！我只想跟你說清楚一件事：蘇林現在是我的未婚夫，是我將來的丈夫，未來孩子的爸爸！我承認你們過去有過一段感情，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不管怎樣都無法改變我跟他早在一起的事實！而且，我絕對不會放手！”
季蕊安靜地聽完她的話，沉默了幾秒，才緩緩地開口：“你特意把我約出來，就是爲了說這些？”
“不然，你以爲我想見到你這個人？”莫琦輕蔑地看着她，語氣相當的不屑一顧。
季蕊聽了，不僅沒有發怒，反而還輕輕地笑了起來。
她端起放在咖啡旁邊的檸檬水，嘆息着道：“我只是覺得，你這些話，完全可以用電話傳達，實在沒必要浪費大家的時間見面。”
莫琦冷哼了一聲，“有些事情，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季蕊表示理解地點點頭，波瀾不驚地應道：“好。你剛剛說的我聽到了，你的意思，我也都明白了。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她輕輕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坦然地看着面前的莫琪。
自始至終，她保持着沉着冷靜的姿態，沒有任何的驚慌或者心虛。與她的從容自若相比，莫琦明顯感覺到自己落了下風。
這雖然是她想要的結果，但絕對不是她想要的過程。
面對她的污衊，季蕊只是泰然自若地掃了她一眼，壓根沒有沒搭她話的意思。因爲，跟一個想象力過剩的人是沒法正常溝通的。
見她遲遲地不出聲，以爲自己說中了她的心事，莫琦冷笑着質問道：“沒法否認了吧？自從我跟阿林訂了婚，之後我們總是頻頻遇到你，你敢說，這些都不是你刻意安排的！？”
季蕊聞言，差點沒失笑出聲。
她承認，這段時間他們偶遇的頻率確實比較高，也不怪莫琦會生出這個疑慮，因爲就連她自己也產生過相似的困惑，不過，這的確跟她沒什麼關係。
“我什麼都沒做。不過，你非要那麼想，我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說完，季蕊便拿起自己的包，準備起身離開，莫琪清甜卻惡意的嗓音驀然響起——
“你還不知道吧？大學時，我曾經爲了他，流過一個孩子。”
季蕊的動作一僵，她擡頭，迎上莫琦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眸。
莫琦看着季蕊略顯僵硬的表情，覺得痛快不已，嬌嬌地笑着，“啊，忘了說了，我做引流的時候，你們還沒分手呢。”
季蕊垂在腿側的雙手緩緩地，緩緩地，握成拳頭。
“季蕊，你曾跟他在一起這麼久，應該很清楚他的爲人，他是一個重感情肯負責任的男人。也許他現在還是忘不了你，但爲了那個流掉的孩子，他會一直呆在我身邊。”莫琦笑得巧笑嫣然，眼裏卻流露出某種惡毒的光，“而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放開他。”
她打斷了她，聲音變冷了，“莫琦，雖然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一再地激怒我，但事實上，我跟他之間的關係早已結束。如果你真的對他這麼沒有信心，與其警告我，不如好好守着他吧。”
莫琦漂亮的眸子驟然縮緊，笑意頓斂，她緊緊地盯着季蕊，眼裏的恨意毫不掩飾地瀰漫着。
季蕊再也不肯看她一眼，迅速起身買了單，步履匆匆地離開了咖啡廳。
因爲，再繼續對着莫琦，她不敢保證自己不將咖啡潑到她的臉上！
她怎麼都沒法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如果莫琦說的是真的，那蘇林豈不是在他們還沒分手時，就已經揹着她跟莫琦出軌了？
離開咖啡廳後，季蕊沒有直接回家。
她將車停靠在大橋邊上，隔着車窗看着江上的遊船。
江風吹皺了水面，倒映在上面的五彩霓燈一晃一晃的，讓人看不分明。
那根繃着的神經終於緩和下來，她的腦海裏晃過六年前蘇林那張冷峻的臉，又想起剛纔莫琦對她說的話，眼淚終於收不住地掉下來。
這算什麼？原來這纔是他們當年分手的真相嗎？
當年她費盡思量，爲了挽回這段感情還做了不少的傻事，可那些對於蘇林來說，又怎麼抵得過一個莫琦對他的意義？
季蕊淚眼朦朧地看着遊船，一股窒息的痛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心。
儘管事情已過了這麼久，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感到疼。
承認了吧，你的心裏還是有他的。
儘管，你十分清楚地知道，你們再也不可能了。
如果不曾重逢，她也許會如從前一樣心無旁騖日復一日地奔波，既不知他的近況，也不會刻意地回顧起他們過去的種種，任自己淹沒在這喧囂的城市裏。
然後在某一天遇到一個條件相當的人，順其自然地結婚，生子。
可是這樣的人生，是她想要的嗎？即使讓父母安了心，自己到底還是會意難平的吧？
季蕊在江邊也不知呆了多久，直到江上的遊船都靠岸停歇，她才收拾心情回家。
多年之後重逢曾經深愛的人，她迷茫，也糾結。但她更清楚地明白，她曾經放在蘇林身上的心，早已不知去向。
也許她曾經對這段感情還抱着幻想，但自從在林珊的微博上看到他和莫琦親密合照後，她就選擇了徹底死心。
你一心盼着回頭的某人，早已將你拋在腦後，跟另外一個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相親相愛着，還有什麼比這更磨人的嗎？
莫琦的話雖然有待確證，但她知道，當年他們倆之間肯定發生了些什麼，不然蘇林是不會那麼毅然決然地拋棄了自己。
而不管他們之間曾經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六年。這六年裏，他選擇了杳無音訊，半分信息都不給自己。
除了慢慢地遺忘，她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