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能買什麼呢？昨天晚上飯菜基本沒有動。
正當他糾結時，突然出現的寧鋒打斷了他的思路。
寧希看着他，身體潛意識地開始緊繃着，這是多年來他給自己烙下的名爲恐懼的印記。
“表哥。”
“寧希啊，我在這裏等你很久了。”寧鋒腳搭在旁邊的花壇上，順手將抽完的煙往花壇裏的花上一按，紅色星火被輕鬆熄滅：“你媽欠我的錢你什麼時候還？”
“表哥我有些沒聽懂，”寧希突然想到了什麼，但他不敢相信，還想垂死掙扎一下：“錢不是早就還完了嗎？”
寧鋒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又從兜裏拿出包煙，抽出一根點上：“那你得問你媽了，前幾個月問我借了筆錢說好年前還，我這不也是想拿到錢過個好年麼。不然誰大老遠的來找你們。”
寧希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次又借了多少？”
“連本帶利六萬”，寧鋒吐出一口菸圈：“這次不能分期，你媽借的時候就說好一次性還完，你可不能讓我難辦。”
寧希腦中突然有一股岩漿衝過，導致他忘記了怎麼思考。
六萬，他身上六千都拿不出來，現在又上哪兒去弄這六萬。
“哥，我一時間拿不出這麼多錢”。
“那我不管，我有欠條的啊，”寧鋒看了他一會，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剛剛我看到跟你在一塊的那個人是你朋友吧？”
“我看他挺有錢的，全身上下都是名牌。”
寧希腦中的線終於崩開了：“你別去找他！”
“你激動什麼，”寧鋒顯然對他的語氣有些不滿，抽了一半的煙往他身上扔去：“不想讓我找你朋友就快點把錢還了。”
火星彈到寧希身上，他躲都沒敢躲，頭慢慢低了下去：“能寬限幾天嗎？”
“最多三天。”
“哥，”寧希憋了半天才問：“上次不是說好了不借錢給我媽了嗎？”
寧鋒聽完陰笑了一聲：“再怎麼說都是親戚，親戚之間幫幫忙是很正常的嘛。”
是因爲利息高，這點寧希清楚，不然不會有人借錢給他媽。
寧希是怎麼走進小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就已經到了單元樓下，還沒進去就聽到了裏面源源不斷傳出的爭吵聲。
這聲音寧希簡直不要太熟悉。
“您就再寬限寬限，我們也不容易，你看我一個女人自己養着一個孩子，他爸也不管我們，孩子還在上大學需要錢……”
“再怎麼不容易一千多塊的房租費還交不起了？我這房租收的貴嗎？現在這個社會誰會連一千塊錢都拿不出來”。
“我告訴你，今天是因爲過年我不好把你趕出去，等年過了，錢還沒交你們就自己收拾收拾走吧，房子不租你們了”。
這房子年頭比較久，不隔音，加上寧希家住的樓層矮，即使都還沒進去也能清楚地聽見兩人所有的談話。
寧希靠在牆邊恨不得將自己跟牆縮到一塊。
房東氣沖沖走下來看見他，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過什麼。
聽着她腳步聲走遠後寧希纔敢擡起自己將近僵硬的腿腳緩慢地往上移。
“媽，”寧希關上門：“房東剛剛來了嗎？”
“啊，”寧鳳聲音低了下去：“來要房租。”
“爲什麼總是跟別人說我們過得有多慘，”寧希看着她：“沒必要啊媽，說了這麼多年又有什麼用呢，誰又會同情我們呢？以後別跟別人說我們有多不容易了，沒用的。”
寧鳳又開始下意識地摳着指甲，即使指尖已經冒出了血珠她也好似沒痛覺一般，“小希，我以後不說了，我過幾天就把錢交了。”
“怎麼交？”寧希：“不是連表哥的錢都還不起了嗎？”
聽到這話寧鳳頓時吸了口涼氣：“他告訴你的？明明說好不跟你說的。”
寧希心口彷彿被人用力扯了一下：“爲什麼又開始借錢？”他壓低聲音，輕輕的，像在哄小孩，生怕聲音一大就把小孩給嚇哭了。
“我們不是說好不借了嗎？”
寧鳳摳指甲的手加快了速度，血將指間染了一半，她眼神閃躲着：“廠裏有個人說有一個掙快錢的路子，我想着你要考研需要錢就跟你表哥借了點兒。”
“然後呢？”
“然後……然後那個人上個月就失蹤了，她騙了廠裏不少人，”寧鳳說完又加了一句：“不過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在處理。”
又是這樣，怎麼每次都是這樣啊，這是第幾次了？
“媽！”
寧希這隻在沙漠裏孤獨走了十幾年的駱駝最終還是被最後一根稻草給壓死了，不是因爲他受不了沙漠的荒涼，而是他好不容易在一望無際的荒野裏發現了一片綠洲，靠近時才發現那居然只是海市蜃樓。
他終於撐不下去了：“媽，媽，媽，媽，媽，媽，媽，媽！”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爲什麼呀！這到底是爲什麼呀！這是第幾次了？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到底是爲什麼呀！我真的就活該活成這樣嗎！？”
他以爲他已經擺脫了以前那種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的生活了，他以爲他終於有那麼點資格站在向尚旁邊了，他以爲他可以爲自己活一次，可正當他暢想美好未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給了他當頭一棒，所有人都指着他的鼻子嘲笑着說，這是假的，是海市蜃樓，別想了。
到頭來什麼都沒有變，他還是在原地打轉。
“小希啊……”面對突然發火的寧希寧鳳也慌了起來：“是我的錯，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肯定改，不會有下次了。”說完她控制不住哭出聲：“我真的會改的。”
“這話您說過多少次了？您保證過多少次了？您自己數得清嗎？”寧希一點一點地提高音量，到最後自己都收不回來：“你每一次都忘得一乾二淨！每一次，每一次！”
寧希終究是被憤怒衝昏了頭了，他喊紅了眼，抓起桌上的杯子，高舉過頭頂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餘光突然看到寧鳳把自己縮成一團蹲到了牆角。
寧希被她這番舉動給震在了原地，那句：你這脾氣簡直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這句話如魔咒一般穿過了他的腦海，將他所有的神經給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