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杰搭乘電梯,直上三十六摟。

    前臺祕書蘇麗珍有小小的驚訝,但是很快反應回來,禮貌地笑着問好:“三少,你來了。”

    她的印象中,這位三少爺已經極少在公司露面,還是第一次踏足這個新總部,真是稀客。

    李仁杰朝她友善微笑點頭,然後一本正經地問:“蘇小姐,你們的董事長在嗎?”

    蘇麗珍琢磨不透這位少東家的態度,但是不作細想地點點頭,“在的,我帶你進去。”

    她從前臺走出來,在前面帶路。

    李仁杰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隨意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與一般的現代化機構相差不大。

    這一層公共辦公區的職員顯得忙碌,電話聲響此起彼伏,根本沒有人去留意他的行蹤。

    兩人走到走廊中間的一間寫字樓,停下來先敲門,待裏邊的人的允許後,推門走進去。

    董事長辦公室的整個佈局氣派,透過那巨幅的玻璃幕牆,可以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海港。

    在辦公枱前坐着一個帶着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他正在認真審閱文件,也不在意誰來了。

    蘇麗珍輕輕上前,身體微微向前傾,帶着微笑說:“董事長,三少來找你了。”

    李均鴻微微一怔,擡起頭眼中有過一絲驚訝,不禁失笑道:“你今日怎麼跑來這裏了?”

    李仁杰沒有回答,轉頭看了祕書蘇麗珍一眼,“蘇小姐,麻煩你去幫我倒一杯綠茶,好嗎?”

    小姑娘暗中快速地打量兩人的表情,甜甜笑着答應下來,“好的,三少你稍等一下。”

    等小姑娘出去後,李仁杰隨意地坐在沙發上,“今天辦完調職手續,沒事做無聊就過來走走。”

    李均鴻臉上不動聲色,但心裏自然明白老三這次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並非閒來無事坐坐。

    但他是無辜的。

    李均鴻雖然沒有參與其中,但他也是知情人,只不過他也不能泄密,供出幕後指使人。

    不過說來也奇怪,家裏的老大從小怕他,受他管教,但是老三卻一點都不怕他,自有主張。

    他在老三面前,一點老子的架勢都拿不起來,也只有自己的老婆,可以把老三治得服服帖帖。

    但不管怎麼說,他對這個智慧超羣的兒子也很尊重,早把他當作生意上的夥伴,每逢大事都要密密商談。

    小姑娘蘇麗珍很快端了一杯熱茶上來,只不過她察言觀色,心中覺得不妥,趕緊告辭了。

    李均鴻從辦公枱慢慢站了起來,指了指周圍的環境,“你覺得我這間寫字樓怎麼樣?”

    李仁杰慢條斯理地啜半口,咂咂嘴,“簡直是皇帝的御書房,比我那間鐵皮爛屋好多了。”

    他倒是沒有誇張,粉嶺的訓練營房十分簡單,鐵鋅皮搭建的房屋,一到夏天簡直是蒸桑拿。

    李均鴻從玻璃窗俯瞰下去,輕輕地感慨,“去年你建議買下這座大廈,確實是有先見之明。”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嘴角隱隱有笑意,“聽說隔壁的廉記都嫌租金昂貴,準備也要搬走了。”

    隔壁的和記大廈七樓和八樓,是廉政公署的總部,在前幾年的警廉衝突中,還被圍攻打砸過。

    李仁杰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不禁好笑起來,“那香港政府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李均鴻搖搖頭,但笑不語。

    如今的商業的樓宇不斷升值,租金也不斷提高,因此對於黃河實業來講,租金是一塊很大的成本支出。

    根據美國總商會最近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去年香港商業樓宇的平均租金加一倍以上,有些地區甚至加幅達到四倍。

    香港政府卻一直無意管制商業樓宇的租金,財政司夏鼎基爵士更是解釋說,商業樓宇租金雖然顯著上升,但是爲了維持自由貿易政策,現階段不會管制。

    既然香港政府「闊佬懶理」,那黃河實業只好買屋上樓,自己當起了包租公。

    雖然財神爺擲地有聲地說不用管制商業樓宇租金,卻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受不了樓宇租貴的,竟然是廉政公署。

    不過話說回來,中區,也即是中環,是香港的政治和商業核心區,說是寸土寸金也不過分。

    去年政府拍賣夏愨道的一幅官地,最終以九億多元金額成功交易,創下香港土地的最高價格。

    因此黃河實業不惜花費巨資,買下了整棟的金門大廈,現在看來是極爲明智的商業行爲。

    但是當初外界對於黃河實業和置地公司的這樁交易,其實抱着看笑話的意思,覺得他們都有點「充闊佬」。

    1978年香港置地公司從怡和公司手中以7億買下,1980年以十億現金出售給黃河實業。

    轉手就賺了3億,簡直是在搶錢。

    但是黃河實業對於外界的議論一概不予理會,依然是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計劃穩步推進。

    金門大廈在中環是座不錯的寫字樓,工商銀行準備把總行搬遷到這裏來,也是有利於提高自身的企業形象。

    就連銀行街上的標誌性的石獅銀行,匯豐銀行的總部大樓,都計劃在今年拆除原地重建,打造全新的銀行總部大樓。

    畢竟做銀行,門面形象不可輕視。

    但是誰能夠想到這一樁看似黃河實業喫虧的交易,卻是上演了一齣驚天驅虎吞狼的好戲。

    在去年那場激烈的九倉爭奪戰中,黃河實業宣佈實際擁有的股權超過51%,控股九倉。

    這個消息,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那位身兼怡和董事局主席、置地公司董事局主席,九龍倉董事局主席的紐璧堅,知道消息後大喫一驚,口中直呼:不可能!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原來參與圍獵九倉的,不止有包爵士和呂家誠,黃河實業纔是隱藏最深。

    原本以爲黃河實業是一條水魚,卻沒想到人家是一條深水的大鱷,轉眼就反咬一口。

    當時置地公司與包爵士激戰正酣,一直到1980年1月的時候,九倉的股價一度逼上80元。

    此時處於收購與反收購的關鍵時刻,置地公司不得已出售擁有的金門大廈,回籠資金來應戰。

    於是1980年上半年,置地公司手握賣樓取得的十億現金,與包爵士繼續展開收購戰。

    紐璧堅此前對於能夠和黃河實業達成交易金門大廈這樁生意,內心還是有幾分沾沾自喜的。

    誰知道他們竟然是使了驅虎吞狼之計,故意讓他與包爵士廝殺得兩敗俱傷,真是後悔晚矣。

    包爵士證實消息後,也是苦笑連連,他與紐璧堅打生打死,卻沒想到被人家坐收漁翁之利。

    他一生縱橫四海,如今卻不小心在香港這個避風港裏翻了船,這下真的是老貓燒須了。

    九倉收購出現如此戲劇化的變化,讓那些關注事情發展的財經專家都大跌眼鏡,拍案叫絕。

    但是事已至此,紐璧堅知道大勢已去,無力迴天,及時止損纔是他要做出的理智商業判斷。

    在上個月的31日置地公司董事會決議,以每股港幣105塊的現金價格將持有的九倉股份轉讓給黃河實業。

    九倉之主,正式易手。

    在這場收購與反收購中,置地公司也不能說是輸家,至少他們從此筆交易中獲得高達十一億三千九百三十萬港幣的溢利。

    黃河實業最後以控股超過75%以上,成功把香港九龍貨倉有限公司收入囊中,入主董事局。

    九倉股從13塊,短短兩年飆升到80快,然後在半年時間內,快速地跌落至現在的9塊。

    這場收購大戰持續了兩年,期間還歷經了幾波驚心動魄的反覆震盪,讓股民都直呼心驚肉跳。

    歷經九倉案,引發了多方的檢討。

    首先,紐璧堅在痛失九倉之後,痛定思痛,擔心剩下的怡和公司和置地公司,也會成爲其他人圍獵和覬覦的目標。

    面對不可預知的收購威脅,他採取了「連環船」的策略,去保衛怡和公司和置地公司。

    置地公司利用此次獲益的資金,購入怡和公司40%的股權,相互交叉持股,確保不會不會讓九倉事件重新上演。

    其次,行政局今年也考慮動議修改上市公司法例規定,防止股票價格出現反常現象,保障投資人士不受矇蔽損失。

    新法例規定本港上市公司的董事、大股東、公司人員,高級職員和專業顧問,須公佈其持有之股份,及進行之股票買賣。

    但不管怎說,九倉案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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