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月擡頭看了看天上的血月,疑惑道:“打這麼重只有一點點紅痕,這兒真不是你的幻境?”

    金世離左臉上的巴掌印火辣辣一片,他搖頭:“這裏是妄念海,幻境和幻境之間的荒蕪世界。你師尊沒教過你,解救陷入幻境的同伴,應該用清心咒嗎?”

    荒蕪世界是魅魔的主人主宰的深層幻境。屬於魔尊獨有的魔域,從某種角度來說,的確是金世離的幻境。

    卿月理直氣壯道:“那個咒語太長太拗口,我學不會。反正原理就是震盪神識,使人清醒。我這力度,難道還震盪不了你的神識?”物理清心,不僅操作簡單,還能節省時間,完美。長離剛纔一點反應都沒有,現在立即就正常了。這效果,立竿見影。

    金世離:“……”

    狗劍修,敢不敢做個人?這般貌美如花的臉,也下得去重手,劍修果然沒有性別。嚴重懷疑謝君宇那條小黑龍有受虐傾向。

    卿月認真思考——“幻境和幻境之間的荒蕪世界”,豈不是說明,不遠處就有別人的幻境?

    刺目的劍光一閃即滅,這一剎那的光亮,居然破開了宋元洲的幻境的邊界。

    金世離陷入迷惘,他可能是個假魔尊,爲什麼一名金丹劍修,也能用劍氣在他的魔域中進進出出?不是說天魔的實力,相當於人族頂尖的大乘期修士嗎?

    除了沈玉塵那個人形兵器,他應該是無敵的。

    不對,卿月剛纔用的不是本命劍,而是映雪劍。看着很像沈玉塵一直帶在身邊,時常摩挲擦拭,卻從來不用的那把劍。

    金世離追着卿月,來到宋元洲的幻境。

    古今書呆子的願望,大同小異——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1

    宋元洲在幻境中考中進士,殿試的時候,被皇帝陛下欽點爲狀元。狀元郎帶領着新科進士拜謝皇恩,從奉天殿出來,披紅簪花,跨馬遊街,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卿月百無聊賴,坐在屋頂上嗑瓜子。

    劇情卻陡然一轉,宋元洲委婉地拒絕成爲翰林院修撰,請求外放,去中州治安最差的繁霜城,擔任城主。城主的品階相當於七品縣令。也就是說,他不肯當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放棄了進入內閣執宰天下的捷徑,成爲一名七品地方官。

    宋元洲回到城西的桂花巷子,撕掉家中的符籙。他呆坐了一會兒,驀然發覺喂貓的那隻碗空了。他端起青花瓷大碗,確認裏邊的小魚乾一條也不剩。他喃喃低語:“是你來過嗎?”

    他拂去青花瓷碗上的灰塵,把碗洗了洗,又裝滿小魚乾。

    然後,他換上嶄新的官服,去鎮魔司拜見副指揮使趙卿月。

    在幻境中的趙卿月出場的那一瞬間,卿月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跟那道幻影融合——她代替了幻境中的她自己。

    作爲新任城主,宋元洲肩負着治理民生的責任。

    他們互相行禮,讓座。一番寒暄過後,宋元洲拿出一份文書,請卿月過目。

    繁霜城的居民一共十萬七千零五十三戶。其中人族七萬多,妖族兩萬多,半妖一萬多。

    “關於繁霜城的治安在中州排行倒數第一這件事,趙指揮使怎麼看?”

    卿月這兩天整理案卷,當然做過統計:繁霜城的違法事件,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半妖偷竊、行騙、入室搶劫等等。

    修真界的物種歧視異常嚴重。無論是高門大戶,還是市井商賈,沒有誰家願意僱傭半妖做事,那些半妖長期找不到工作,沒有任何收入,買不起食物,遊手好閒。爲了活命,坑蒙拐騙偷,都不奇怪。甚至有半妖餓得受不了,故意犯罪,去鎮魔司喫牢飯。

    如果不能解決半妖的生計問題,讓它們不偷不搶,也能夠喫飽穿暖,對未來有所期待。就算把鎮魔司的監獄裝滿,也無濟於事。

    卿月把她統計的數據拿給宋元洲看,“這些半妖由於飢餓、寒冷、被催債之類的原因,當街偷竊、搶劫的案件,我認爲是可以避免的。不知宋城主敢不敢給這些半妖提供一個工作的機會?讓它們通過勞動換取錢財,解決衣食住行的困難。”

    宋元洲一雙眸子熠熠生光,“當然敢。在下寫了一個方案,由鎮魔司和城主府帶頭,招募一批半妖護衛、雜役、工匠、園丁等,讓它們有事可做。另外,商行、酒肆、茶樓、米鋪等,每招募一個半妖夥計,可以減免一部分商稅。”

    卿月想了想:“普通人看見半妖,或許會有點害怕。這樣,所有半妖先在鎮魔司培訓五天,接受專業的心魔測試。選拔能夠約束自身的行爲,沒有犯罪傾向的半妖,傳授簡單的驅魔技巧,再送到城主府繼續培訓,學習人族的禮儀和常識,考試合格,推薦工作,並且附贈三張鎮魔的符籙。”

    宋元洲心悅誠服:“還是趙指揮使想得周到,預祝咱們合作愉快。”

    這樣處理,招募半妖不但沒有風險,還能驅魔鎮宅,保護人身安全、財產安全。不需要宋元洲給那些鄉紳、土豪、商賈施壓,他們就會爭着搶着招募半妖。半妖獲得相對穩定的收入,生活有保障,就不會輕易走上犯罪的道路。

    卿月相信:保持這種良性循環,假以時日,繁霜城的治安肯定會越來越好。

    少數繼續胡整、擾亂治安的半妖,還有鎮魔司壓制。卿月既然當了這個副指揮使,惡霸免費喫牢飯這種好事,以後再也不會有——所有囚犯都必須參加勞作改造。那麼多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鎮魔司的萬畝良田,荒廢了一大半,總要有人耕種。

    說完正事,宋元洲沉默片刻,躊躇了一下才問:“在下能否諮詢一些關於貓妖的事?”

    “請說。”

    “我是個僞靈根,經常會聽見一些別人聽不見的聲音,有時會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我撿過一隻貓,像人一樣有靈性,無論我說什麼,它好像都能聽懂。那天我染上風寒,高燒不退,迷迷糊糊地躺在牀上,聽見貓跟我說話。我看見它變成一個特別可愛的姑娘,但是它自己不滿意那副模樣,對着鏡子,越變越醜。我當時不害怕,就覺得好笑。最後,一個圓臉齙牙的貓妖少女照顧了我一整夜。”

    宋元洲是聽着妖怪喫人的恐怖故事長大的,他父母失蹤,就和妖怪有關。一開始,他清醒之後,一半歡喜一半後怕,把修士送的符籙貼在門窗上。後來,宋元洲在書院遇見苟富貴,就是貓妖變醜以後的那張臉。他們一起讀書、斗酒、下棋、踏青……他經常有一種感覺,苟富貴就是那隻貓。

    自從宋元洲入京趕考,他就再也沒見過苟富貴,思念與日俱增。

    “有什麼方法,可以找到苟富貴?我再也不貼鎮妖符了,我要養它。”

    卿月握住映雪劍:“宋元洲,苟富貴也在找你。你還沒有入京趕考,會試和殿試都沒開始,狀元夢該醒了。我現在就送你出去。記住,一直朝東走,千萬不要回頭,直到血月消失,看見太陽爲止。”

    炫目的雪色劍光,十分霸氣地開闢出一條路,道路的盡頭,依稀可見朝陽如火。

    宋元洲無比震驚。他愕然許久,身上的官服緩緩變成布衣,向卿月深深一揖,大步流星地遠去。

    眼看宋元洲就要走出幻境,一隻魔犬跳出來攔路。

    等在外邊,急得轉圈圈的苟富貴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撲過去,和魔犬互相撕咬。魔犬被打跑,苟富貴瘸着腿,奄奄一息地趴着,它剛纔純屬超常發揮,現在已經爬不動了,“元洲,快走!”

    宋元洲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貓叫,幾乎沒有猶豫,轉身抱起受傷的小奶貓。再回頭時,他腳下的路已經消失,頭頂一輪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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