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季鳴已經在劇烈的疼痛中再次暈厥,可他仍握着寧文遠的手死死不放。

    醫護人員也拿他沒辦法,寧文遠只能跟着救護車一起來到了醫療點。

    醫療點的人一檢查,馬上搖頭道,“骨折了,得儘快實施手術接骨,否則以後會瘸。”

    寧文遠不敢怠慢,立即用這裏的衛星電話聯繫了學校,告知情況緊急。

    等他再回來時,簡易的醫療點裏充滿了季鳴失控的叫喊。

    急忙衝進去,就見季鳴正被醫護人員五花大綁在一張牀上,一位醫生一邊給他注射鎮靜劑,一邊向寧文遠解釋:

    “他親眼看到自己的朋友瞬間死在自己面前,心理負擔太大了,如果有心理醫生能來做些疏導就好了。”

    “我留下來照顧他吧。”寧文遠道。

    好不容易打來一盆熱水,他留了一些灌進水壺,其它全用來給季鳴擦身體。

    溫暖的毛巾才與皮膚接觸,季鳴突然全身一陣戰慄,寧文遠見他安詳的臉上瞬間就要扭曲,他立即伸手捧住季鳴的臉。

    “沒事了,沒事了。”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緩解季鳴心裏的傷痛,他也很難受,眼淚大滴滴地落上,竟啪嗒啪嗒滴在了季鳴臉上。

    寧文遠眼前徹底模糊,抱緊季鳴,貼在自己胸口,用染着哭腔的沙啞聲音輕聲安慰。

    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在季鳴的臉上滑過,有些滑進了季鳴的眼角,有些還滑進了季鳴的嘴角。

    乾涸的嘴脣,被鹹鹹的味道滋潤着,季鳴伸出舌頭舔了舔,不是血腥味,是一種熟悉的感覺。

    一種讓人覺得安心的感覺,涌進了他陰暗的夢境,有一束光灑在了他孤獨的身影上。

    傾刻間,正朝他碾壓來的巨石停止動作,下一刻,“砰”一聲,朝四面八方崩裂散開。

    迷迷糊糊中,季鳴漸漸甦醒,看着眼前正熟練照顧着自己,連每根手指都用毛巾溫柔撫過的人,他有些恍惚。

    “臭小……”季鳴一張口,才發覺自己聲音有撕裂般的疼。

    寧文遠手上的動作頓住,看向季鳴,“學長,你、你醒了?”沒料到季鳴這麼平靜。

    “這裏是哪兒?我怎麼在這兒?啊~我的腿。”

    季鳴想支起身,牽到傷口,慘叫一聲,又跌回了牀鋪。

    “沒事的,”寧文遠連忙道,“抗震救災指揮部已經發布了重要指令,不久的,會調用軍事直升機,把所有重傷人員第一時間接回去接受手術。”

    兩人的手,不知不覺緊緊握在了一起,季鳴回憶起自己受傷時零星的片斷,看着自己被溫柔包裹的手。

    想起,他坐在車裏被一人高的巨石抵着,手裏也是被人這麼握着,那人就是……

    “寧文遠。”他喊道。

    “嗯。”寧文遠專注地看着季鳴,立即湊近,“學長,你想做什麼?跟我說,我去。”

    “我……”季鳴有種想哭的衝動,咬了咬脣,又道,“你陪我……”

    “嗯。”寧文遠用力地點了點頭。

    季鳴手裏緊了緊,他想握緊寧文遠的手,但沒什麼力氣,終究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3個小時以後,一架直升飛機降落在了醫療點。

    出乎大家的意料,這不是先前說的軍用直升機,一個穿着西裝的青年男人走下來,問,“寧文遠呢?”

    被問到的人愣了一下,搖頭,不是來接傷員的嗎?

    那人邊走邊問,“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寧文遠的大一學生?a大過來的志願者。”

    “寧文遠?”

    西裝男這纔想起什麼,掏出一張照片,那人立即點頭,指着一個臨時搭建的屋棚。

    正好看到寧文遠跟幾人擡着一個擔架往那架直升飛機走去。

    “你是祝氏集團派來的代表吧?”

    一箇中年人擋在了西裝男面前,“謝謝祝總支持我們的工作,就先送兩名重傷患者回去吧。”

    “兩名?都是擔架?”西裝男道,“可老闆讓我務必要帶一人回去。”

    “幫幫忙小兄弟,災區資源缺乏,這兩名傷者必須儘快接受手術,否則,這一輩子就毀了。”

    “可……”西裝男還想說什麼,又一個擔架被人擡着靠近了直升機。

    西裝男肩上被拍了拍,中年人衝他笑道,“拜託了,請一定要儘快把他們送到醫院接受手術。”

    見兩個擔架都已放上了直升機,西裝男眉頭緊皺,趕忙撥開人羣拉住了寧文遠,他正想對寧文遠說些什麼,季鳴的呼聲立即讓寧文遠渾身一震。

    直升機的聲音震耳,但他還是立即就辨別出季鳴在叫自己的名字。

    撥開人羣,他不顧一切的衝到了季鳴身旁,直升機的門就要關閉了,寧文遠卻毫不在意。

    “學長,還有什麼事?”他俯身嘴脣輕抵季鳴耳廓問道。

    “你陪我一起走,好嗎?”

    季鳴終於說出了他心裏的話,他是真的怕了,這幾天看到的一切,顛覆了他很多認識。

    親眼看到許多人生離死別,連自己最親密的夥伴也死在了身邊。

    那天要不是張鵬跟他說換着開車,被大石頭直接砸死的人,本應是他。

    而現在,他全部的力氣,只想留住面前的人——寧文遠,早就把他的心攪得天翻地覆的那個臭小子。

    寧文遠微笑着搖了搖頭,“學長,我還有責任在身。”

    他放不下之前那個臨時安置點的孩子們。

    只要,季鳴的傷能得到及時救治,他懸着的心,已能夠放下一半。

    “好好養傷,等我回去就立即去找你。”

    寧文遠想後退一步,手上卻是一緊,季鳴撐着身體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

    寧文遠嚇了一跳,差點以爲兩人會撞上鼻子,豈料,下一刻,季鳴的一隻大手就圈在了他的腰上。

    還沒反應過來,季鳴這是要幹嘛,嘴脣就貼上了同樣溫熱的兩片脣瓣。

    睜大了眼,寧文遠不敢相信,季鳴竟然吻住他。

    突如其來的吻很重,如同暴風雨般讓人措手不及,寧文遠能明顯感受到脣上被人狠狠的、用力在蹂躪。

    炙熱而纏綿,他渾身發麻,因爲忘記了呼吸,腦袋都是暈乎乎的,但片刻的,季鳴就放開了他。

    放開了他的脣,也鬆開了圈在他腰上的手臂。

    寧文遠睜大了眼睛,想再多看一會兒季鳴的臉,看到了季鳴不斷張合的嘴脣。

    好像在努力跟他說着什麼?

    而這時,身後有人把寧文遠拉住,飛機就要起飛了,他不能再呆在這兒了。

    眼睜睜看着直升機升起,他用力揮手道別,“再見學長,一定要好起來。”

    螺旋槳轉動的巨大聲響,完全蓋住了他沙啞的哭腔,漸漸地,視線模糊,隨手一抹,打溼了衣袖。

    看着直升機消失在天際,寧文遠還不肯離去,眼睛有些酸澀,卻映上了澄澈明淨的蔚藍天空,顯得猶爲雪亮。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眨了眨眼,腦子裏不知想起了什麼,兩根手指撫上了脣。

    寧文遠感受到了季鳴殘留在他脣上的滾燙溫度,似一股力量在心裏破繭而出。

    而那股力量,曾是他單方面對季鳴的喜歡,難道,季鳴早就知道了?所以,纔會……吻他。

    那可是他的初吻啊!

    嘴脣相貼的那一刻,寧文遠大腦一片空白,但現在想來,胸口的起伏異常劇烈。

    心裏慢慢裂開了一條口子,隨着他氣促的呼吸滲出鮮血,一汩又一汩地,漸漸變成了驚濤駭浪,在胸腔裏翻滾。

    原來,他的拒絕只是故作灑脫,而季鳴的離開,就像在他心口鑿開了一洞。

    好痛啊!

    如果,他想,如果有重來的機會,他一定不會拒絕,死也不會放開季鳴。

    就在他難得地想要大哭一場時,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寧老師。”

    身體一僵,那呼喚的聲音多麼稚嫩,不正是那個每天夜裏都會鑽進他懷裏睡覺的小孩嗎?

    用袖子擦乾眼淚,寧文遠定了定心神,轉身看向正朝他飛奔而來的孩子。

    孩子臉上還掛着鼻涕泡,顯然是才哭過一場,但看到他時,小花貓般的臉蛋又綻放出了純真、歡快的笑容。

    這是一個在地震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兒,小小的身軀每晚在他懷裏顫抖。

    無數次驚醒,都在哭着呼喚自己深埋在殘垣斷壁中的父母家人。

    寧文遠一把抱住這個孩子,爲小傢伙的臉蛋拭去淚痕,笑道,“怎麼跑這兒來了?”

    “還不是擔心你。”

    跟在孩子身後,護送着孩子過來的人,似乎也鬆了口氣。

    “孩子們都在擔心,怕你離開他們。”

    寧文遠輕輕捏了捏孩子的小臉,又看了一眼天空,緊繃的肩膀漸漸鬆弛,笑了笑,什麼也沒說,牽着孩子道:

    “走,我們回去吧。”

    每當寧文遠回想自己這段參與災後重建的日子,都盛載了滿滿的回憶。

    他非常清楚,在條件最艱苦的這段時間裏,一直支撐着他,讓堅持到最後的,都離不開那個人在他心中深深烙下的那一吻。

    而那個人,一定也是一個,他愛了,就絕不會後悔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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